打碗花一開,夏天就到了。日子剛邁進五月,就有一些粉白相間的“朝顏”迎著清晨的陽光陸續(xù)旋開——看花苞的模樣,我想象它們應該是旋轉(zhuǎn)著綻開自己的小喇叭,像活潑的少女跳起舞來展開的裙裾。五月漸深,打碗花嫩綠的藤蔓呼啦啦四處亂竄,順著紅葉李、海棠、黃桷蘭一類的枝干縱向攀爬,也沿著小蠟、海桐、南天竹等灌木叢橫向鋪展,初夏的陽光跳躍在開得滿坡遍野的“喇叭裙”上,整個世界都輕盈地舞動了起來。仔細辨認,發(fā)現(xiàn)吹著“小喇叭”的除了打碗花,還有同科屬的旋花呢。它們外形接近,但旋花紫紅的花冠比打碗花大出幾乎一倍,葉子細細長長,基部是類似某種古代兵器的戟形。
初夏是我最迷戀的季節(jié)。沒有盛夏的濃熱逼人,清晨和傍晚的溫度甚至可以說是舒爽宜人的;然而陽光已足夠熱情慷慨,四處跳躍的斑駁光影,讓人恍惚而沉醉。這時節(jié)是各種藤蔓植物大顯身手的時候。紫藤的花當然早已褪盡,然而葉子依然蓬蓬勃勃覆蓋在架子上,垂曳而下的風姿讓人遙想花盛時的驚世美貌。葡萄、南瓜、絲瓜、黃瓜也都翠生生地躥上了架,卷須調(diào)皮地打著彎兒。葎草各處滋蔓,在湖邊散步的時候,它會撓到你的腳指頭,還會從右邊高墻上探出身子碰著你的腦袋、纏住你的頭發(fā),腎狀五角形的葉子透過陽光顯出的色調(diào)濕潤明亮,正是這時節(jié)最有代表性的一種綠。我喜歡看它們蓬蓬松松地漫溢在湖水的邊緣,仿佛是湖岸派出的使者,想要一親湖面芳澤。
長得最恣肆的,要數(shù)爬山虎。它們的葉子在幼時是可愛的心形,邊緣有粗粗的鋸齒,成熟后就會變成三裂的寬卵形。經(jīng)過春季的復蘇,一入夏,這家伙就密密層層、橫行霸道地攀緣在各處墻壁、巖石、藤架上,每分每秒都在抽芽、生葉、展藤,鋪開來、鋪開來,鋪成一片綠色的清涼世界。我最喜歡看庭院入口處懸垂下來的藤蔓,溫柔、輕盈、搖曳生姿。還喜歡翻看它們靈巧的“小腳”——莖上長葉柄地方的反面伸出許多深紅的卷須,端頭有小圓片形狀的吸盤緊貼在攀附處,你伸手扯一扯,還怪牢固的。
九重葛也在這個時候開得熱鬧非凡。這種原產(chǎn)南美的花兒貪戀陽光,色澤濃烈,多是正紅、玫紅或者紫紅色,“花瓣”(其實是它的苞葉)的質(zhì)地不像一般的花兒那么水潤嬌嫩,反而跟葉子一樣挺括干脆,有篤定清晰的脈紋,所以又稱“葉子花”。它像爬山虎一樣生命力極為旺盛,隨著陽光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四處蔓延、花開不斷,但其枝藤不同于前者的柔和隨性,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硬朗和直爽。這種既妖冶嫵媚又豪放干練的女特務氣質(zhì),總讓我想到它的老鄉(xiāng)——那位同樣來自南美、同樣英氣逼人,我非常喜歡的女畫家弗里達。記得在為她拍攝的傳記電影里,那個有孔雀施施然走過的庭院,四處綻放著的正是九重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