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什么可說的,都是那個年代的事情了。
你知道,我小時候也一樣做過廣播體操。
——塔爾(阿爾巴尼亞)
瑋每天也很早起床。她說,冬日開門走進尚未蘇醒的暗黑街道,可以收獲一天中第一份成就感。若是起床以后天色已大亮,早起或晚起并沒有質(zhì)的區(qū)別。
我常在鬧鈴響起之前就蘇醒下床,放兩條狗去樓下花園小便,瑋在鬧鈴響起后需要思考一段,今天為什么起床。
有一天,鬧鈴剛響,她立即翻身下床,而且興高采烈。
“我想著梅西昨晚一場歐冠比賽進了5個球,一下子就從床上起來了。平時我要思考半天才起床,因為起來需要面對的世界實在無聊,我有時一共數(shù)出10個理由,也沒有哪個可以讓我一下子就從床上起來。”
“梅西進5個球是充足理由?”
“對,這說明世界上還有一點點美妙的事情發(fā)生。”
她早餐不吃雞蛋炒飯,午晚餐也不吃雞蛋炒飯。她的世界里很少有雞蛋,她的早餐是意式卡普奇諾+羊角面包,實在找不到起床的理由,她就想起街角的小店里有剛剛出爐的羊角面包。
瑋是我見過最優(yōu)秀的足球記者。她異同尋常地喜歡足球,還在米蘭一個業(yè)余女足俱樂部踢過3年。幸運的是,她不是足球記者——這也是古往今來所有足球記者的幸運。
她不是足球記者,但她聽到廣播里的一個嗓音,即能告訴你,此人是哪位退役多年的球星,意甲哪個小俱樂部的主教練。我是足球記者,當(dāng)我聽到一個人在廣播里說話,我會問她,親愛的,這人是誰?
她不是足球記者,但她能準(zhǔn)確無誤地預(yù)測足球新聞的發(fā)生。我對她說,博阿斯從切爾西下課了,她立即回答,“馬上有人會說他要來國際米蘭”——??一周以后,意大利媒體報道說,國際米蘭主席莫拉蒂考慮讓主帥拉涅利立即下課,讓博阿斯中途上任……
她不是足球記者,但她意識得到,足球里有很多內(nèi)容她明白,我和我的同行們不一定明白。她看了里皮剛剛上任就指揮廣州恒大1:0戰(zhàn)勝日本東京FC的亞冠比賽,對我說,“這就是意大利足球,中國從來沒有球隊踢得這樣前后緊湊過,你覺得馬德興能寫出這一點嗎?”
“他不能,我也不能,我們都不像你在意大利踢過球。”
“非得在意大利踢過球嗎?就你們一定要把足球搞得那么復(fù)雜。足球世界里,除非托蒂從羅馬轉(zhuǎn)會去拉齊奧,沒有什么是不好理解的。”
有一天早上,她找不到起床的理由,要我告訴她一句好玩的話。我對她說,我老婆是我見過最優(yōu)秀的足球記者,但她不是足球記者,我是足球記者,這就是我和我職業(yè)的關(guān)系。
“這有什么好玩?”她不屑。
確實不好玩,世上所有蛋民和人民聯(lián)合在一起,也和她需要起床這件事毫不相干。
“繼續(xù)找!”
我想起她剛翻譯過一首歌的歌詞。那是2012年瓜迪奧拉結(jié)束執(zhí)教巴塞羅那的告別儀式上諾坎普體育場播放的情歌《祝我們好運》。我驚訝于她沒學(xué)過加泰羅尼亞語卻翻譯得很好,想考考她是否不借助字典也能懂加語。我找來一本加泰羅尼亞語教材,開始讀里面的句子,讓她告訴我是什么意思。
她應(yīng)答如流,直到一個最簡單的句子讓她犯難,Vaig a Madrid,我去馬德里。
我猜,是加泰羅尼亞語動詞“去,anar”的第一人稱現(xiàn)在時Vaig和她知道的其他拉丁語言對應(yīng)詞發(fā)音都不相似,讓她感到疑惑。
終于難倒她了,如果她因此一天不起床,我會很高興。
“嗯……”
她想了一陣,突然從床上彈坐起來。
“我起來了!Vaffanculo Madrid!”
Vaffanculo是意大利國罵。
Madrid,“馬德里”,也可以理解為“皇家馬德里”,巴塞羅那的死敵。
她是瓜迪奧拉那支巴塞羅那的球迷。
在足球之外,她喜歡的都是“不好理解的”:佩索阿、基爾克果,普魯斯特……
“佩索阿讓我遠(yuǎn)離聶魯達”。
在詩和哲學(xué)里,她沒有兩難的選擇問題,拿起一個人的書扔下另一個人的干凈利落,在足球世界,她總是面臨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