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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4)

黑白夢華錄 作者:王勤伯


18歲的我走在北京的街頭,想起那只叫“小花”的公貓,它如此肥壯,下臺階也會摔跟頭,卻在貓群里打遍天下無敵手,見到狼狗也主動上去獻吻,讓比它身體大10倍的動物嚇得后退。

“小花”是只沒被閹割過的公貓,它極善到處撒尿,將尿液高高地射到墻壁高處——我上大學(xué)后,父母把“小花”送給了別人,它和它的氣息不明下落。我幻想“小花”也來到了北京,且無處不在,它正在把自己的氣息慷慨饋贈給這個城市的各個重要場合,為我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留下前行的標記。

意大利國家隊的科維爾恰諾基地位于佛羅倫薩市郊,我和瑋在米蘭居住6年后決定搬到文藝復(fù)興之都,既為了足球,也為了更好地了解意大利。

俯瞰科維爾恰諾基地的小山頂上,有個小鎮(zhèn)叫色帝尼亞諾(Settignano),據(jù)說是當年米開朗基羅苦修之地。按漢語常規(guī)譯法,鎮(zhèn)名應(yīng)譯作“塞提尼亞諾”,“色帝”是我自譯——我猜米開朗基羅曾在這里色瞇瞇地夢過大衛(wèi),而且,我厭惡把扁唇音“e”譯成復(fù)合元音“ai”的北方漢語——流過巴黎的那條河,若是譯作“色吶河”,用四川方言幾乎可發(fā)出和法語一樣的音——而北方漢語,塞納,真夠添塞的。

色帝尼亞諾一個便宜的好餐館也沒有,是苦修佳處。山上別墅里的富人和他們的貓,估計都是為苦修而擇居此地。石頭圍墻里是成片的橄欖園,只有山風可以輕易跨越圍墻內(nèi)外。

山風把貓尿味送入我鼻孔,我開始尋找貓的蹤跡,發(fā)現(xiàn)它們早就在關(guān)注著我。有一只黑白雙色貓趴在豪宅大門上方,一只肥大的黃貓在院墻的角落處徘徊,更有一只,其實我早就看到它了!一只豹紋花貓,它端坐在一個方形石板正中央,當我第一次經(jīng)過時,誤認為它是一尊雕像!直到我對它凝視了半分鐘,才看見它的尾巴尖輕輕點動。

貓的領(lǐng)域就像夢的世界,當你不關(guān)注它們時,它們就像不存在。當你關(guān)注它們,它們像事先約好般一股腦全鉆了出來。我移動腳步前行,看它們一只只地現(xiàn)身,有的在我前方引路,有的在后方跟隨,或是像間諜一樣瞪著我遠去,帶著某種不屑。還有一只小貓,它在圍墻上跟著我往前走,尾巴像電視塔直立著,我希望接近它愛撫一番,它趕緊躍回石墻里,那里或許有它慣常的容身處,只見兩只圓耳朵的頂端輕輕地露出墻沿。

“一個不養(yǎng)貓的作家是不可理喻的?!痹哌^中鋒的阿根廷作家索里亞諾寫過。

這或許是為什么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成為作家。在意大利10年,我沒有養(yǎng)過貓,只收養(yǎng)了兩條流浪狗。

兩條狗分別來自羅馬和那不勒斯,Momo約兩個月大時在羅馬近郊一個小鎮(zhèn)中心廣場上被發(fā)現(xiàn);Oliver則是3個月大時從早到晚呆在一戶那不勒斯人家門口不走,收救它的志愿者說,“當時有個老巫婆拿著掃帚在趕它,口中念念有詞:我不想再看到你活著!”

Oliver活了下來,一點心理陰影也沒有,它的性格像那不勒斯的陽光一樣燦爛。倒是志愿者們?yōu)樗∶麜r想起了倫敦陰霾的天空:Oliver,源自狄更斯小說《霧都孤兒》(Oliver Twist)。

樂評人張曉舟曾和意大利球星維耶里聊天,張曉舟問:“你是否遺憾職業(yè)生涯里本可以贏得更多?”

維耶里回答:“我小時候隨父母住在澳大利亞,夢想是踢上意甲,進入意大利國家隊,這兩個夢想都實現(xiàn)了,之后,我可以盡情享樂?!?/p>

我偶爾會羨慕那些圓夢的人,因為我和夢的關(guān)系無從琢磨。我可以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卻不清楚接下來會夢什么。夢不可預(yù)料也不可管制,我和我的夢永遠像是在偶然中發(fā)生遭遇。所有生活都通向迷途,迷途就是一場夢,我只想在真實的夢里睡去,不要在虛假的夢里醒來。

過去我們住在米蘭,每次來佛羅倫薩看意大利國家隊集訓(xùn),去科維爾恰諾基地非常不方便。意大利全境的郊區(qū)道路都一樣,沒有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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