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烏托邦與舊日子(2)

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在淪陷 作者:冉云飛


至于中國人,我愿意舉同住一院的流沙河先生為例。前年他在成都市圖書館做一個“我說成都”的講座時,曾說他向往的時代有兩個。一是他愿意活在承平 20 多年的后蜀時代。那時是成都人民生活得比較好的時代,三文錢一斗米(30 斤)。后蜀太祖孟知祥做皇帝一年后,他兒子孟昶做皇帝,在位期間,一是刻石九經(jīng)(十三經(jīng)未能完成,后才完成),二是開創(chuàng)對聯(lián)形式,三是宋朝定鼎后前來討伐,為百姓生命計,而出城投降。被擄之日沿途哭送民眾甚多,據(jù)聞哭死有五百之眾。其次他最愿生活的時代是漢代,文翁因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所官制學(xué)校,為成都文化立下不朽功勛。流沙河先生從小處著眼,從生活本身的要求出發(fā),從對生靈的愛惜上來立論,從對文化的護(hù)持上,來選擇自己愿意生活的時代,這比較切合我觀察生活的角度和思考問題的路徑。但在我們國家,我實在選不出一個我愿意生活的時代。因為我們的文化和妙人雖多,但自由實在有限得很。沒有自由,實在是個極大缺陷。這個缺陷,你用多少趣味都無法彌補,盡管生活桎梏,有趣總比無趣好,但我還是認(rèn)為自由真是絕頂重要。當(dāng)然只有自由,沒有趣味,沒有文化的熏沐,我也極不樂意——其他國家的文化,雖亦喜愛,但遠(yuǎn)不如中國文化來得親近。盡管它有許多令人難以忍受的糟粕,但一想到有唐詩的慰藉、宋詞的安心、元曲的體貼,我也就暫時滿足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就是如此貪婪。單舉魏晉而言,妙人實多,雖是亂世,卻大有趣味。一本《世說新語》,羨煞我多少時日,恨不得與陶潛同飲,與竹林七賢共瘋,在王羲之旁邊圍觀一下蘭亭雅集,曲水流觴,都是幸福。但想到嵇康遭戮,阮籍的窮途之哭,內(nèi)心依舊疼痛得無法呼吸,豈止生兔死狐悲之嘆!

許多人不想幻擬出一個自己生活的朝代,因為這只是個人愛好,而非解普天下民眾于倒懸的救世計劃,于是開列許多“烏托邦偏方”成為歷代幻想家們的業(yè)余愛好。當(dāng)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在 1515~1516年用拉丁文以對話體形式發(fā)表并出版《烏托邦》一書時,“烏托邦”一詞在它的思想已經(jīng)誕生 1000 多年后,終于有了恰切的命名,并為后世喜好獨自命名的大部分烏托邦設(shè)計者和研究者所認(rèn)同。不少烏托邦的著作我都讀過,這些烏托邦設(shè)計者,大多在顯示一種智力上的優(yōu)越感。這樣的救世計劃,只是一種好玩的智力練習(xí),可惜現(xiàn)實靠這個是玩不轉(zhuǎn)的。20 世紀(jì)的災(zāi)難之一,就是有些國家相信能找到一種一勞永逸的救世秘方,反而將民眾帶進(jìn)了深淵。既然找不著自己想生活的時代,那就懷想那些逝去的舊日子和書中的舊人物吧,遙想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美妙,雖屬臆想,也算一樂吧。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詩人柏樺如是說?,F(xiàn)在我就在這興頭上,他這句詩無比打動我。

2006 年歲首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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