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得花約四十分鐘騎自行車上學（回想那三年，可是我一生唯一運動的歲月），經(jīng)荒郊、騎田埂……一不小心可能掉糞坑。上學第一天，發(fā)現(xiàn)班上同學和我小時玩伴大不相同，有的買不起皮鞋，有的付不出學費。我的同學分兩大類，本省女孩來自農(nóng)村，讀書是“奢侈”，回家得先幫農(nóng)務(wù)，才能做功課，如果“太用功”，叫做“自私”。另一類型外省女孩，父親不再是將軍、上校、警察局長，而是“士官長”的小孩。我曾搭公交車去她們家玩耍，聽說住山上，還一片遐想，是否家家種了玫瑰？對我們這樣一個“二二八家庭”的孩子，那是改變我一生重大的分水嶺。我脫離本省家族對“外省等同權(quán)貴”的成見，看著士官長們的家，不到我們臥室榻榻米一間大小，廚房比我家?guī)?，若有一家裝“馬桶”，“八成姊姊上臺北當舞女”。

那是一個文化震撼的經(jīng)驗，“馬桶”是奢侈品，還得出賣姊姊的肉體與名譽。

鄉(xiāng)村“國中”三年，我不曾迷失自己，反而充分體會社會的不公，也看到了本省外省家庭共同因貧窮而衍生的悲劇。一個同學當水泥工的父母親突然車禍雙亡，家里連一粒米都沒了，她餓著昏倒操場上。我跑去告訴訓導主任，學校開始為她申請社會補助。一名單身外省老師收容她們住宿舍，我學會也懂得把全校第一名的獎學金轉(zhuǎn)送給她……訓導主任軍中退役以嚴厲出名，卻溫柔摸摸我的頭，稱贊：“你是一個好女孩……”

考高中前，我們?nèi)医匀f分緊張……外婆趕快送我去補習。補了一個月，覺得無聊，便每晚逃學吃冰或讀課外書。由于我們是國中第三屆，意義等同教育資源仍未充分準備，且愈偏鄉(xiāng)愈欠缺。我念的“國中”，的確許多老師很“普通”的五專畢業(yè)，且鄉(xiāng)音重。但換來的是我“叛逆有理，課堂上常常糾正老師的自信”。

這類學校的考試通常也不會太難，我多半課堂上聽一聽即記下來，其他我的同學忙農(nóng)務(wù)、別的明星學校孩子忙補習的時間，我即自修例如背歷任美國總統(tǒng)就職演說?？几咧袝r由于我的英文、數(shù)學、歷史、化學、物理等大多接近滿分，我順利考上“臺中女中”，比錄取分數(shù)多出一百多分，然后在高中又碰上一堆明星小學時的同學。

這一生我?guī)缀醵荚诿餍菍W校讀書，除了這所讓外婆流淚的“國中”，但它卻讓我理解比你貧窮、地位低、不同省籍的人。所謂什么是整體社會最完整的教育，它讓我發(fā)現(xiàn)真實的世界，不曾于社會迷幻的價值中下沉。

和我經(jīng)歷類似的是蔣勛，他高中考太爛，念了強恕高中，因此碰到了一位好老師“陳映真”，從此改變他的一生。

教育從來不只是“優(yōu)異”的成績。讓孩子們有機會走過山、走過水，讓他們的成長歲月除了成績之外，有天有地，最終有能力找到自己的位置。

有的父母親一心把孩子送入“明星高中”，其實只不過滿足了父母自己認定的“成功欲望”。誰又背得出王永慶、高清愿、張榮發(fā)、郭臺銘……蔣勛、嚴長壽……畢業(yè)于什么明星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