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假如我能送你一張照片

我亦飄零久 作者:獨木舟


我有什么能夠送給你,旅途中的陌生人?

如果這一生沒有機會再見到你,我能不能送你一張照片?

在聰聰離開西寧的前一天,我決定跟她一起去門源看油菜花,同行的還有被我們叫做宅男的小張。

聰聰是我在桑珠認識的姑娘,我們同住在一間女生房里,某天推門進去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笑著跟我打招呼,兩只眼睛圓滾滾的,一派純真的樣子。

一起去坎布拉的途中,她跟我講,這趟旅行結(jié)束之后我就要去香港讀書了,所以趁開學(xué)之前,要玩?zhèn)€痛快。

我?guī)еw慕的眼神看了她半天,然后她問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寫書的?!?/p>

這下,換成她用羨慕的眼神看我了。

八月的門源,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為了上鏡好看,我們穿得無比明艷。

她是藍色書包大紅褲子,我是寶藍色裙子棗紅色披肩。

背景是金黃的花田,采蜂人在路邊支起帳篷賣蜂蜜。

負責(zé)給我們拍照的小張同學(xué)一直感嘆說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這強烈的色彩對比給刺瞎了。

玩累了,我們就像小孩子一樣在田埂邊坐了下來,聰聰從她的書包里拿出前一晚特意去莫家街買的兩張巨大的馕,邊分一些給我邊教育我,要學(xué)會省錢啊舟舟,你一頓吃幾十塊錢是不行的啊。

她真不愧是學(xué)商科的!

那個后來多次被我寫進博客和專欄里的回族大叔,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戴著一頂小白帽,騎著一輛灰撲撲的摩托車,從我們身后那條凹凸不平的碎石子路過去了,又倒回來。

我們轉(zhuǎn)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們,一秒鐘后,大家都笑了。

大叔在我們身邊坐下,跟我們聊天,起先他有點兒拘謹,漢語說得不太流暢,總要重復(fù)個兩三次我們才能弄明白,但這一點兒也不影響大叔跟我們交流的興致,在我趴著給一群騎著單車的小孩子拍了幾張照片之后,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指著我的相機問我:“我能不能看看這個?”

拿著無敵兔研究了好半天之后,大叔有些遲疑地問我:“這個很貴吧?要幾千塊錢吧?”

我入無敵兔的時候,機身一萬六,我是咬著牙閉著眼睛刷的卡,網(wǎng)上說的“單反毀一生”真不是開玩笑。

大叔問了我這個問題之后,我和聰聰互相看了一眼,像是交換著某種默契,然后我聽見自己說:“不貴,就兩千多。”

兩千多,大叔聽到這個價格時還是咂了咂舌,連忙把相機還給我,生怕弄壞了似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可以說實話的,但在那一刻,我撒了謊。

后來他問我們能不能給他拍張照片,我們說當(dāng)然可以呀,你把你家的地址給我們,等我們回去了洗出來給你寄過來。

可是很遺憾的是,他說他不識字,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

我們又想了很多辦法,循循善誘地提示他,你兒子的學(xué)校地址呢?別人給你家匯款的地址呢?你住在什么村?有沒有大隊?

看到我們那么著急,大叔倒是釋然了,轉(zhuǎn)移話題跟我們說:“還是讀過書好啊,在城市里生活好啊。”

我說:“才不是呢,城市里有什么好的,藍天白云都沒有?!?/p>

話音落了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群騎著單車的孩子,我們在離開之前叫住了他們,讓他們把學(xué)校地址留下。

回到長沙之后,我把照片洗出來,寄給了照片上那幾個男孩子。

他們穿著黑色的布鞋,踩著老式的單車,臉頰上有長年日照后留下的高原紅。他們的笑容很燦爛,眼睛漆黑明亮,讓人想到秋天翻滾的麥浪或者果園里成熟的果實,那些與土地相關(guān)的,那些本真的,純粹地貼近生命本質(zhì)的事物。

那些事物,是無論世界如何變更,城邦興衰與否,都無法改變的。

而大叔那張淳樸的笑臉至今安靜地保存在我的電腦里,我想假如我以后再去青海,一定要再去一次門源試試看,還能不能碰到他,還有沒有機會把這張照片送給他。

并且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決心要買一個小型的照片打印機,隨身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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