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各種各樣的夜生活,中年人們熱衷于酒局,偶爾也會回過頭,遙想一下曾經(jīng)美好的青春,那些熱愛詩歌的日子。會辦一些詩歌朗誦會,往往是在冬夜,人們假裝把詩歌當(dāng)木柴,點著了,圍聚在一起取暖。可這真的不是一個跟詩歌有瓜葛的時代了,當(dāng)中年婦女在臺上,念著人們偽造的倉央嘉措的情詩:“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我就有迅速逃跑的沖動。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外面的夜色蒼茫,月光籠罩下的華北平原,無數(shù)的沉默與寧靜。我跑去方家胡同的46號院,那里有文藝青年正在聯(lián)歡,他們排練戲??;我跑到后海,一群人在酒吧里高聲大唱《愛情買賣》;我跑到胡同里拆遷的工地,凍得瑟瑟發(fā)抖的老太太正在呼號哭泣;我跑到窮山惡水的地方,卻目擊了一次離奇的殺人現(xiàn)場。我們到哪都跑不掉,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時代的劇場里,周圍黑暗,等待著大幕拉開,看一出大戲,二流歲月的幕布已經(jīng)開啟,里面有奇技淫巧,也有默默無語。
我們這些二流歲月的臣民們還熱衷于旅行,或者在路上。背包客們?nèi)耸忠槐尽豆陋毿乔颉?,人人按圖索驥,他們興致勃勃、準備充分,隨時可以拿出一份通過查閱資料和在互聯(lián)網(wǎng)論壇上吸取別人經(jīng)驗制定出的翔實的計劃書。在這個“偽生活方式”盛行的時代,任何生活方式都是可疑的,當(dāng)《孤獨星球》成為時尚雜志給城市人描繪的生活幻想,它早已經(jīng)不是“排除萬難勇闖天涯”的精神。背包旅行越來越容易,戶外用品登峰造極體貼入微,旅游指南上逐項開列有女游客與同性戀游客注意事項。在河內(nèi)、西貢、拉薩或者尼泊爾,甚至在北京,四處充溢著這種漫游者。跟著一本旅游書行走,住在前人住過的旅館,參觀前邊的人參觀過的古跡,尋找白紙黑字的當(dāng)?shù)孛朗?,血拼大同小異的?dāng)?shù)靥禺a(chǎn)??鞓放c經(jīng)驗都可以被復(fù)制,背包客的群體也慢慢擴大,他們逐漸成為格式化旅游中的一分子。
這的確是一個被格式化的時代,理想冒著煙沉在世俗的水底,我們像麻花一樣被時代反擰著。你看,我還是對自己妥協(xié),從一個小鎮(zhèn)文學(xué)青年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美食記者,左小祖咒則從一個部隊里替別人割包皮的“軍醫(yī)”搖身一變成了搖滾師,而小河從隆福寺的保安變成了一個民謠歌手。我們這些二流歲月里的三流人生,禁得住反復(fù)折騰。
我還是打算給這個二流歲月寫一封情書:我像一張廢紙熱愛垃圾箱一樣愛著你,你是我骯臟、堅定不移的歸宿;我像井底之蛙熱愛井底一樣愛著你,你狹小閉塞,潮濕泥濘,多汁又豐沛;我像一個守財奴熱愛箱子里的紙幣一樣愛著你,我消費你,我花光你,不管你愛還是不愛,我都一直在那里,不三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