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后方要塞 (2)

鄭澤堰 作者:鄭碧賢


父親雖出身舉人之家,但他兩歲喪父,家道中落,年僅二十多歲的寡母撫養(yǎng)姐弟三人,亦曾飽嘗人間孤寡的滄桑。自己幼年時困苦的生活,時時鞭策他,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那些投訴無門的窮苦百姓,要將心比心。每每想起母親的生活遭遇就陣陣心酸,他曾在日記里寫下他的痛:“至今思之空余淚痕,嗟乎!貧家寡婦之生活,誠人間地獄之不若矣!后余縣政對孤兒寡婦之有冤屈,無不盡力為之申雪,亦深知孤兒寡母處境之不易也,余游學(xué)北平,同情無告矢志革命,其思想與熱忱之淵源亦多由此而來也。”他 1918年到北京參加革命,追求平等、自由,是因為他有切膚之痛,深知沒有平等自由,中華民族永遠不能強盛起來。他為官的幾十年中,無論在任何一個職位始終遵循這個原則。

夜,上任第一天的第一夜。

鄭縣長在辦公室,一頁頁查看著布滿塵土的歷史卷宗。

關(guān)于水,歷史記載著這樣的事實: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縣民陳所淪創(chuàng)修,灌溉數(shù)年,廢。

嘉慶十五年(1810年)邑令沈昭興議復(fù)修,陳所淪之子陳文韜繼父志,招工開修大堰,縣令督率修理,歷時十年,1820年春竣工,灌三年,復(fù)廢。

光緒二十九年(1905年)天旱辦賑,邑紳王鈞、何威沂欲以堰工代賑,縣令鄒耿光策駕,復(fù)議。知府白雷公并請總督西林嶺公發(fā)帑金萬兩,紳民出力出錢。據(jù)說,慈禧太后看見奏折后,也動了惻隱之心,當(dāng)即脫下手上的金鐲說,沒錢拿去賣了修堰吧!故取名“金鐲堰”。前后耗時三年。終因山巒起伏,地勢復(fù)雜,農(nóng)民負擔(dān)太重,無法償還皇款,而再度作廢。

這就是尚存一息的上游永成堰。而下游,涪江東岸里程、爭勝、新德三鄉(xiāng)仍然常年無水。沿涪江有壩地兩萬余畝,土地平坦肥沃,歷因無水灌溉,種植以旱糧玉米、紅苕、花生、棉花、麥類、油菜等作物。一遇旱災(zāi)收成劇減。昔人屢次請求開修渠堰,難于五龍淹、東山寺、青嘴扁、土地埡、高家橋、涼水井、橫山子等長達十公里的山嘴阻隔未成。民食米糧仰賴于鄰縣輸入者,歲在十萬石以上。

農(nóng)民眼睜睜看著上游有水,下游干,天旱,靠向鄰近的縣買黃谷維生。他們心里不平衡,便組織人半夜去偷,白天去搶;上游為保護自己的水,組織人員晝夜護水;各使計謀,為爭奪水源而血戰(zhàn),打得頭破血流,親戚、朋友為此反目成仇;兒女們的婚嫁受到仇恨的制約。這種可怕的傳統(tǒng)血戰(zhàn),迄今已持續(xù)了一百七十六年。地域性的血戰(zhàn),祖祖輩輩打了一百七十六年!

歷史是無情的,現(xiàn)實更殘酷。他開始理解前任冉縣長的難處。

他更敬佩那些以民為天的仁人志士,為開渠引水,一代又一代不畏艱苦、不怕失敗的堅毅精神。他感嘆,甚至是憤怒,民國已經(jīng)二十六年了,時至今日仍然無人過問,任他們?yōu)樗ゴ颉⑷チ餮?,而無動于衷!難道這一帶百姓命里注定與水無緣?

父親是官,也是性情中人,他當(dāng)不了無動于衷的冷面官僚。

星已沉,月已落。

月落星沉,是天地間最黑暗的時候,只有燈光是最明亮的,它在燃燒自己,也燃燒著父親再修堰渠的決心!水,一直是我們民族幾千年來的死穴;多了成澇;1931年漢江發(fā)大水,一夜間沒城,淹死了七萬人!那時,他正在重慶北碚盧作孚先生創(chuàng)辦的兼善中學(xué)任校長,眼看著山腳下,滔滔長江翻起幾丈高的巨浪,怒吼著奔騰而去,把房屋村莊掃平,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如今大地滴雨未落,土地一片干裂,又活活把人渴死,把莊稼干死。

必須用智慧和決心去從根本上解決三臺人民用水問題。水是生命和文明的基礎(chǔ),沒有水,連生命都一錢不值,何談抗戰(zhàn)?何談農(nóng)業(yè)發(fā)展?它將直接動搖社會根基,敵人可以不用一槍一炮,我們自己就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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