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林長民和徐志摩曾經(jīng)玩過一次情書游戲。徐志摩扮演一個有夫之婦,林長民扮演一個有婦之夫,假設(shè)兩人在不自由的環(huán)境中相愛,只能通過書信互通款曲。如此大尺度的深談,一方面,是傾訴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另一方面,林長民也可能是在以這種方式,勸導(dǎo)徐志摩,讓他知道,許多愛情,是存在,但因為種種原因,不可能走得更遠。林長民已經(jīng)開始阻攔徐志摩對林徽因的洶涌感情了,只是,徐志摩被愛沖昏了理智,感覺不到。后來,徐志摩為了追求林徽因,要跟張幼儀離婚。林長民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帶著林徽因,不辭而別。他要保護女兒,為女兒打造一個美好未來。
林長民對徐林戀愛,始終是阻擋,他大概也知道,徐志摩和他女兒,太像了,在靈魂深處,他們都是渴望浪漫的人。他自己甚至也是這樣的人?;橐龊蛻賽?,到底是兩碼事。徐志摩在給梁啟超的信中寫道:“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钡珠L民是冷靜的,一如那茫茫海上清寒的月光。在林徽因和梁思成去美國之前,林長民與徐志摩有過一次深談。那是一個晚上,在湖中央,天上有月亮。林長民說了很多,徐志摩聽不進去,心里滿是哀婉的憂傷。但林長民知道,長痛不如短痛,他必須對女兒的幸福負責(zé),他懂得徐志摩的心,但他卻不能給徐志摩的洶涌的情感放行。林長民和梁啟超,一左一右,開啟了一段愛情,卻成就了另一段婚姻。
林長民始終有強烈的民族感情。那亂世,你方唱罷我登場,林長民的正義感卻從未更改。他的愛國,不是對哪一個政權(quán)的好感,而是出于真純的民族感情。1919年,中國在巴黎和會上,將山東的權(quán)益轉(zhuǎn)交日本。林長民得到內(nèi)部消息,連夜寫就《外交警報敬告國民》,發(fā)在5月2日的《晨報》、《國民公報》上。他大聲疾呼:“膠州亡矣,山東亡矣!國不國矣!”“國亡無日,愿合四萬萬民眾誓死圖之!”他把消息告訴蔡元培,蔡元培告訴北大學(xué)生。學(xué)生一憤怒,五四運動爆發(fā)了。林長民支持憲政,反對軍閥,最終死在軍閥的流彈之下。他是真愛國,真著急,始終想把中國的亂局捋出一個頭緒來,但亂世洶涌,林長民雖然有補天之才,還是一不小心,沉落到亂世的漩渦中。
在愛國這一點上,林徽因和她父親驚人的相似。林徽因是歐美派知識分子,比較傾向自由主義,她對政治興趣不大,但她的民族情感,卻從未曾改。她是西方學(xué)成,東方奉獻,在抗戰(zhàn)的爆發(fā)時刻,她第一時間南下流亡。抗戰(zhàn)八年,對于林徽因來說,就好像是一場煉獄,精神上,肉體上。林徽因是那一路人,她從小得到優(yōu)越教養(yǎng),她像一片浮云,在中西方地域、文化之間,來去自如,她大可以在外面出人頭地,但林徽因偏不,飄來飄去,她還是浮云化雨,一點一滴,都還是要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她有決心與民族戰(zhàn)爭共存亡,如果敵人打來,她甚至考慮過跳揚子江。對于藝術(shù),林徽因也始終追求民族形式,她多次野外考察,發(fā)掘中華建筑的遺蹤,她參與設(shè)計國徽,人民英雄紀念碑,也力求展現(xiàn)中華藝術(shù)的神韻。她對北平城的維護,嘔心瀝血,城墻要被拆,林徽因發(fā)出近乎絕望的嘶喊,可全沒用。她的話有人不懂,所以不聽,但歷史自會有個公允的評判。林徽因自己,也像建筑那樣,頑強地挽住了歷史的精神氣質(zhì)和意蘊,透出一線光芒。林徽因曾說:洋鬼子們的淺薄千萬學(xué)不得。說這話,不是因為對西洋的厭,而是因為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