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一天,你在路上遇到熟人,劈頭便問的不是“吃飯了嗎”,而是“今天上網(wǎng)了嗎”,那人匆匆回答:“剛上過,你呢?”臨別,你打一個嗝,招招手說:“網(wǎng)上見!”你聽見身后的回答也是:“網(wǎng)上見!”
網(wǎng)開百面
你在網(wǎng)上游歷已久??梢灶A見的是,你將終其一生游蕩在這營造于世紀末的迷宮與歧途上,一無所獲。哪里是旅途的終極?哪里有無盡的寶藏?你不知所措。無數(shù)扇藍熒熒的門向你幽幽打開:有的寫著雅虎的駭人大字,有的以搜狐為誘餌,有的掛上了新浪的招牌。你打開其中一扇,便有更多藍熒熒的門出現(xiàn)在眼前,讓你依稀辨認那些迷人的去處:娛樂、旅行、教育、商業(yè)、新聞。但你仍然猶豫不決,在門外徘徊。
你大可不必如此謹慎。打開任何一扇門都不需要鑰匙,也不需要膽量。假如你闖進了影星的閨房(一個妖媚的、搔首弄姿的女郎),不用說道歉,悄悄出來就行。要是你無意中跨入了尸體橫陳的凌亂午夜,無須緊張,那只不過是多年以前早已清理的屠殺現(xiàn)場(世人早已淡忘,死者也不會受到驚擾)。你怯生生地誤入白宮(不用排隊,也沒有門衛(wèi)檢查你的全身),你魯莽地退出別人的喁喁私語(小說里的著名段落,早已被人背熟),你迎面撞見了張牙舞爪的野獸(珍稀動物幾十年前的照片資料),你慌張地躲閃到另一個陌生人的家里(一個數(shù)學怪人的主頁,用令人暈眩的無數(shù)符號堆積而成)。你精疲力竭。
在更多的門洞內,你終于找到你渴望的一切。餓了,你可在屏幕上端上一盤干燒龍蝦(只是沒有香味,也無從下手);累了,夕陽下風景如畫的山川便鋪展在眼前(只是無法踏入其間呼吸新鮮空氣,也聽不見鳥鳴聲)。你回到了故鄉(xiāng)的小城(沒有人跟你打招呼),你回到了少年時的校園(教室里是從未謀面的學童),你回到了出生的醫(yī)院(你當然不認識也不可能找到給你接生的醫(yī)師)。你走進一幅幅空蕩的照片,下面寫著:“訪客請在此簽到!”你留下了你的電子郵址,等待又一個陌生人的貿然造訪。
另一次,你成為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網(wǎng)上的不速之客。你竊喜,企圖窺見那些你原先并不知情的隱私,但只有他的履歷在那里冷冷地袒露著,一動不動地,僅僅偶爾(如果你探進頭去瞧一眼)會在幾扇小小的窗口里顯示一兩張十幾年前的笑臉,用循規(guī)蹈矩的盛情來邀請所有的來賓。那無非是一張自制的成績單罷了:技能、學歷、專業(yè)成就。難道還能期待有人來探究他的內心嗎?還指望誰關懷他的愉悅和痛苦嗎?還盼著會有哪個想知道他是否溫存的女人嗎?
一個朋友的門往往開向他亟待與你分享的網(wǎng)上財富:他愛吃的美味佳肴(你討厭的美式快餐),他喜讀的古典文學(味同嚼蠟的《詩經(jīng)》),他旅游過的名勝古跡(你覺得乏味而恐怖的秦兵馬俑),他熱愛的京劇劇照(不男不女的旦角)。一個朋友的門還通向更多人物的形象居所:熟識的(比如,你們共同的朋友)或陌生的(比如,他的老板),你心儀的(比如,一位古代俠客)或厭惡的(比如,一個當代政客),俊美的(比如,他掛在床頭的模特兒照片)或丑陋的(比如,他的老婆)。
一片屏幕便是一座“萬鏡樓臺”。你可以自由地旅行,從歐洲、亞洲穿梭到月球,來回于中世紀、春秋戰(zhàn)國和今天的《紐約時報》。只是,那些死人仍舊是死人,甚至連那些活人也變成了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