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的每一天,我都會跟媽媽通電話,媽媽說爸爸身體恢復得很快,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我心中納悶,爸爸病了好幾年了,怎么好起來這么快?不過媽媽既然都這么說了,那就一定是真的。我還叮囑媽媽讓她看好爸爸,大病初愈,不要走動太多。后來才知道,媽媽接電話的時候,爸爸正在手術室里搶救。
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原本就算不上好,爸爸生病后就更加拮據(jù)。爸爸的單位效益不好,雖然有醫(yī)保,大多數(shù)醫(yī)藥費還是得我們自己想辦法。那段時間,媽媽最受煎熬,以前家里大事小情有爸爸做主,她也習慣了凡事由爸爸操辦,現(xiàn)在爸爸病得臥床不起,媽媽只能自己去親友家走動借錢。剛開始還能籌到一些,后來就只能兩手空空地回來了。債主們也有他們的顧慮: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這錢什么時候能還上呢?
媽媽憂慮得連哭都不會哭了,她自幼衣食無憂,從沒這樣四處求告過。爸爸有一段時間經(jīng)常陷入昏迷中,媽媽一看到就趕緊把他送到醫(yī)院搶救,第一次搶救過來后,大概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爸爸的身體沒出現(xiàn)過突發(fā)狀況,第二次搶救后,他只有20天左右的時間是清醒的,第三次他維持了10天……最后就完全意識模糊了。醫(yī)院的病危通知書一封一封地發(fā),我們卻沒有能力送爸爸去好一點的醫(yī)院。最后一次住院的時候,爸爸說他不想去了。就在媽媽單位隔壁五醫(yī)院的分院打了一針氨基酸,然后在媽媽單位休息,媽媽一邊照顧爸爸一邊上晚班。那段時間爸爸試圖自殺過一次,他說想吃包子,支開了媽媽,媽媽提著包子和菜走到樓下時,隔壁的朱師傅把頭探出窗戶大喊:“小李!小李快上來!你家出事了!”媽媽進門就看到滿地的血,趕緊和叔叔一起把爸爸送到了六醫(yī)院搶救。
此時的媽媽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人說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話是對的,人到了這般田地,才會真正看清楚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最讓我和媽媽心寒的是奶奶很早就表示了放棄,爸爸生病時,奶奶當著我的面說了一句:“死馬當做活馬醫(yī)吧?!边@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他們有五個兒子,漫不經(jīng)心地養(yǎng)活著他們,即使一個不在了,后面也還有四個??墒俏抑挥幸粋€爸爸。
后來媽媽跟奶奶借錢付醫(yī)藥費,奶奶很直接地說:“我借不到?!鞭D(zhuǎn)天就帶著家人去買新衣服了。小叔叔只比我大7歲,當時還在念大學,奶奶二話沒說就拿出錢來給叔叔交學費。
父親去世后,我和爺爺奶奶加起來見面不超過三次。我知道他們有他們的立場和苦衷,但是我沒辦法忘記,沒辦法原諒,起碼現(xiàn)在還不能。我不愿意見他們,見到他們就會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爸爸去世是在1996年11月14日。他是1957年出生的,離世的時候,連40歲都不到。
不久后,我就在湖北省隊注冊,成為湖北隊的正式隊員,朋友們都祝賀我,但我心里并沒有多少喜悅。進入省隊,成為全國冠軍,是爸爸一直希望看到的結(jié)果,可他還沒來得及看到這一切,就早早地離去了。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余指導那里看到了爸爸當年留給余指導的一封信。
萬箭穿心。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這句話何其真實,又何其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