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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芳 (2)

商州故人 作者:高信


婚禮那晚上,縣劇團還在演出。桂芳沒有角色,只是舞臺監(jiān)督。這時,那男子急匆匆來找桂芳,兩人回到宿舍不大一會兒,觀眾就聽到沉沉的“啪!”“啪!”兩聲槍響。這槍聲,是小城百姓幾年間聽到的第二次槍聲。第一次在三年前的1961年7月,山陽縣“三多”(即死人多,疾病多,外流人口多)嚴重,三年間餓死417人,三個公社76戶死絕。漫川農民聶文財殺妻而食,聞者震驚。所謂“共產風、特殊風、命令風、浮夸風、瞎指揮風”橫行。直至聶某食人事發(fā),省委地委派人來縣查辦,縣委書記自知罪不可綰,走投無路,夜里拔槍自殺。落了個罪名是“畏罪自殺,自絕于黨和人民”,現在來看,自殺殊不可取,風頭過去,活路仍有。但縣委書記以自殺來向多少死于饑饉的百姓冤魂謝罪,也值得尊敬。

誰能想到,這一次的槍聲會輪到一個可憐的無辜的無助的女人?劉桂芳被槍打了,消息霎時就在縣城傳揚開來,劇團院里,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破案的民警,個個臉上緊張。小屋門已打開,幾名公安人員在里邊忙活。桂芳躺在地上,臉上已無血色,一雙鳳眼還睜著,血從胸口往出淌,不遠處躺著一具男尸,身旁扔著一把手槍,男人是誰?就是那個窮追桂芳多年,又在新婚之夜跑出來的新郎。后來,公安局傳出來消息說,是男方先開槍打死了桂芳,再開槍自殺。又有百姓傳言說,那男人婚禮完后,跑到桂芳這兒,又糾纏婚事,桂芳說,你已是結了婚的人,再說這些有啥用呢?也勸他以后好好過日子,以前的事就到此為止。男方無望,就拔槍殺人。這是傳言,實際上誰又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事。劇團死了女名演員,殺人者又是公安局的人,而且殺人后自殺,不管怎么說是丑事。縣上領導也果斷得很,當晚把桂芳草草掩埋在城外土坡上。第二天,桂芳的媽和弟妹,從商州趕來,撲上坡,把新墳挖開,看看桂芳,面目如生,拉拉胳膊,還能動。老媽哭得死去活來,圍著的人也紛紛垂淚。“山陽一枝花”就此凄然萎謝在異地他鄉(xiāng)!

這消息曾引得商洛多少人惋嘆!也有人同情男方,說此人癡情,敢以身殉。但更有人質疑:癡情到公然拔槍殺死他癡戀的女人,更見其自私狠毒。桂芳那樣的女孩,委身這樣的人,以后會有好日子過么?有人怪桂芳不會來事,說話刺激了男方,才引來這殺身之禍,卻也真是皮相之談,在一個決心“我得不到你,誰也別想得到你”的殺人狂面前,你能讓一個弱女子怎樣才不刺激?才能活命?當晚活了過來,以后能活下去么?無路可走的哦!古人說紅顏薄命,真的是天妒紅顏么?

我那陣兒,也曾想過,桂芳不該到那個兇險地方去。你要唱戲,商州有的是劇團。即使無奈,到了那里,已站穩(wěn)了腳跟,又出了名,怎么就不設法調回來呢?當然,這想法也未必周全,即使調了回來,她也難安生:既被殺人者盯上,你就是調到天涯海角,也是厄運難逃。“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也真是經驗之談。

桂芳死時是二十五歲,后來地方的戲劇志這樣評價她的十年的從藝成就說,劉桂芳同志:“二黃女演員。應工青衣。陜西商州人。1955年入商洛新生劇團學藝(后下交山陽為山陽新生劇團)。拜二黃藝人呂耕山為師。五十年代曾在二黃劇<蛟龍駒>、<軟玉屏>、<七人賢>、<二度梅>、<鴛鴦譜>、<苦菜花>、迷胡劇<李亞仙>、<梁秋燕>等古典和現代劇中擔任主要角色。尤以陳杏元、李亞仙、馮秀娟、二嫂等角色大得好評。她踏實肯學,做工細膩,演青衣穩(wěn)重端莊;演閨旦柔情似水,眉目傳情;苦戲唱來如泣如訴,感染觀眾,喜劇演來,活靈活現,滿臺春風。1959年在陜西省藝校學習一年,水平更有提高。1960年她在<斷橋>劇中飾白素貞,參加陜西省青年演員匯演獲表演二等獎并與尚小云先生合影,正當她青春英年為藝術事業(yè)做出更大貢獻之時,死于非命,令人惋惜。”

桂芳死去四十三年了。四十三年也是不短的歲月,兩代人,今后也不會有記得她的人了,除非他們在讀縣志和戲劇志的時候,才能知道他們那里有過這樣一位名演員,有過這樣一位死于非命的可憐的女演員。但認識她的人卻會記得她,雖然她在這個世界上只生活了二十五年,但她確是把她的藝術才華獻給了人間,她的生命是有價值的。

2007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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