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嶺南大學 田小琳

呂叔湘先生在 2 o 世紀帶領中國的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隊伍，為建立和發(fā)展現(xiàn)代漢語語法

學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歷史。在現(xiàn)代漢語諸多學科的發(fā)展中，語法學可溯源的歷史最短，但研究的

氣氛卻最活躍，發(fā)展得最快，幾代人不斷地研討革新，理論語法著作繁多，且兩次制定教學語

法體系；曾因社會動蕩變革研究偶有間斷，影響到學科發(fā)展，但接班梯隊還是層出不窮，呂先

生在世時，就已形成四代同堂的盛世局面。

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自 1 8 9 8 年《馬氏文通》發(fā)表始，在 2 o 世紀有長足進步。在合理吸收

西方理論、建造有漢語 自身特點的語法學上，可以說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新的層次。只有當

2 o 世紀的歷史車輪過去，塵埃落定，我們在新的世紀回望時，才能更清楚地發(fā)現(xiàn)，學科帶頭

人對發(fā)展一門學科的重要。呂叔湘先生從 2 o 世紀 3 o一40 年代到 7 o一80 年代，不停地為現(xiàn)

代漢語語法學搭框架，建理論，擺問題，作描寫。他身體力行，親力親為，著書立說，培養(yǎng)人

才；引導帶領語法研究工作者，全方位、多角度觀察和分析漢語語法問題，使?jié)h語語法研究在

廣度、深度上都有很大的進展，帶來了漢語語法學在 2 o 世紀的繁榮。

誠然，我們的前輩不止有呂先生，從馬建忠算起，還有陳承澤、金兆梓、黎錦熙、趙元任、

楊樹達、陳望道、何容、王力、高名凱、丁聲樹、周法高以及朱德熙、胡裕樹、張斌、張志公等等

大師大家，這里不能盡列。他們在理論的建樹上各有所長，呂先生正是他們這個群體的代表

人物。呂先生的研究，涉及面很廣，他最著力的還是漢語語法學研究，半個多世紀以來，他承

上啟下，老當益壯，是當之無愧的學科帶頭人。

呂叔湘先生在研究漢語語法學方面，所以能取得卓著的成就，有學科帶頭人的地位，主

要是他不斷探索科學的研究方法，在漢語語法學科上，提出了許多正確的問題，指出了正確

的研究方向，在多種問題的研討磨合中，具有辯證的觀點。這辯證的觀點，貫徹在他研究問

題的方方面面，本文只從三個方面來說明。包括中西合璧、古今合璧、理論與實踐合璧等。

(一) 中西合璧—— 既借鑒西方語言學的理論 ，又重視漢語語法 自身的特點

呂先生是學英語教英語出身的。1 9 2 6 年畢業(yè)于東南大學外國語文系，1 9 3 6 年至 1 9 3 8 7

年赴英國留學，先后在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就學。1 9 4 7 年曾出版了《中國人學英語》一書。

他在著作中，借鑒西方語言學關于語法的理論是得心應手的事。他在《中國文法要略》修訂

本序(1 9 5 6)中說“：我第一次看到葉氏的著作是二十年前在中學教英語的時候。那時候葉氏

呂叔湘先生辯證的漢語語法觀 29

的《英語語法要義》新出版，偶然看到，覺得比《納氏文法》之類的書高明得多，于是不但用來

做教學上的參考，并且費了不少時間把它譯出來交給書店出版。，對于采用葉氏的一些學說，

特別是“詞品說"，當時有人批評過，呂先生自己也曾作過多次檢討和總結。對此，朱德熙先

生在《漢語語法叢書》序中作了公允的評論：

《中國文法要略》和《中國現(xiàn)代語法》兩書都曾因采用葉斯丕孫(O tto J espersen)的

“詞品說’受到批評。其實葉氏的“詞品說，并不見得比當時流行于漢語語法界的詞類

通轉(zhuǎn)說和詞無定類說更壞?！傊瑓瓮醵系臅徊贿^是用詞品說代替了舊有

的并不見得比詞品說高明的詞類理論。這兩部書的價值和詞品說的得失，并沒有多大

關 系 。

其實《，中國文法要略》并非想生搬硬套葉氏的學說，只是在詞句論的有關“詞級’的學說

上，參考了葉氏的理論；此外，還參考了法國語言學家布律諾的一些理論。相反，這部書恰恰

是呂先生2 o 世紀4 o 年代力圖擺脫外來束縛、探索漢語自身規(guī)律的力作。這部書偏重于漢

語語法現(xiàn)象的細致描寫，以大量的語料來探討漢語的特點。比如“，詞句論’，里的句子和詞組

變換的關系，這種句法結構變換關系的分析，對后世的研究方法有很大的影響。又比如，胡

明揚先生指出的《，中國文法要略》中提出來的“動詞中心觀’和有關動詞“向，的理論，對中國

以至世界的語法理論都有重大貢獻。還有，書中下卷“表達論’中建立的對漢語句法進行全

面語義分析的體系，建立在邏輯概念基礎上，體現(xiàn)了漢語語法由于形態(tài)少而和邏輯發(fā)生緊密

關系這一特點。在當時和后來，表達論的分類都是很標新立異的寫法。

如果說《中國文法要略》中借鑒西方語言學理論還屬于不夠成熟的時期的話，也不足為

怪，呂先生曾說“：在我寫《要略》的時候，我開始研究漢語語法還不久，胸中并無成竹，處處遇

到困難。因為詞類活用問題不好處理，認為葉氏的詞級說可以渡過難關，就拿來用上。，

(1 9 5 6 年版之序言)那么，到了寫《漢語語法分析問題》(1 9 7 9)的時候，呂先生對于西方理論

的借鑒則到了一個成熟的時期。在這本書中，很多地方將傳統(tǒng)語法、結構主義語法、轉(zhuǎn)換生

成語法的分析方法拿來作比，以分析句子的結構為例，講到近百年“句法’取得中心地位的來

由，由古代的希臘語法、拉丁語法談起，講到西方的層次分析、轉(zhuǎn)換生成語法學派對中國的影

響等，再談到我國語法學界目前比較通行的分析法，實際上是層次分析法和句子成分分析法

的結合，即按層次分析，但是不拋棄句子成分。特別指出要聯(lián)系結構關系來劃分句子成分，

邊述邊評，點到要害。此外，我們還注意到，書中的序言說“，為了讓讀者能夠痛痛快快地讀

下去，我把一些補充的材料，一些枝節(jié)的話，都寫在附注里，并且放在全書之后’。我們切不

可小看了這個“附注’“，附注’里多引用了外國語言學家的理論和描述，提到的有關作者、著

作或論述以及譯作，包括：

30 呂叔湘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

O ．J espersen《語法哲學》

G ab elen tz《漢語語 法》

R om {an J akobson 的名言：Language w ithout m eaning is m eaningless．

J．M arouzeau《語言學名詞詞典)(1 9 5 1 年增訂三版)

M ．V endryes《語言論》(英譯本，1 9 2 5)

蘇聯(lián)科學院出版的三卷本《俄語語法》(1 9 5 3)

C harles B ally《一般語言學和法語學》

M ．A ．K ．H alliday 等三人合著《語言科學和語言教學》(1 9 6 4)

R ．Q uirk 等四人合著《當代英語語法》(1 9 7 2)

古代希臘著名的語法學家D ionysius(／) TL 前 2 世紀)

古代羅馬著名的語法學家V arro(公元前 11 6一前 2 7)

R ．H ．R obins《古代和中世紀歐洲語法理論》

瑞典語言學家 A ．N oreen《我們的語言》(1 9 0 3- 1 9 1 8)

R udolfM agnusson《詞類理論的研究》

L ．B loom field《語 言論》

L．H j elm slev《語言理論序論》

R eed—K ellog 圖解法

F．W ．H ouseholder《句法理論甲集》(1 9 7 2)

Stephen W ．C hark《實用語法》(1 8 4 7)

D ．L attim ore《英文典大全》(1 9 2 3)

J es persen《分析語法》(1 9 3 7)

明末李之藻譯《名理探》(1 6 3 1)

清末嚴復譯《穆勒名學》(1 9 0 5)

嚴復《英文漢語》

L ．T esni色re《結構句法原理》(1 9 5 9)

龍果夫(A ．A ．D ragunor)《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

趙元任《中國話的文法》

R alph B．L ong《句子和它的各部分》(1 9 6 1)

以上總計有近 3 o 位語言學家之多，還不計在“附注"行文中籠統(tǒng)提到的“外國漢學家"、

“傳統(tǒng)學派的語法學家"“、結構主義學派"“、轉(zhuǎn)換生成語法學者"“、英美傳統(tǒng)語法"“、西方的

傳統(tǒng)語法"等等。可見，在寫《漢語語法分析問題》時，呂先生參考了多少外國的重要語法論

著。很多外國語言學家的語法理論是他幾十年積累于胸中，不斷琢磨體會，用來和漢語語法

比較的。其目的都是在擺問題時，引導研究者去合理吸收西方語言學結論，建立漢語語法分

呂叔湘先生辯證的漢語語法觀 31

析體系，去創(chuàng)造合乎漢語特點的語法理論架構。

關于學習西方學者，呂先生的看法也影響到了后學。怎樣從對語言事實的描寫中提煉

出理論，陸儉明、郭銳提出“，在這一點上，我們有必要向西方學習。西方學者有西方學者治

學上的弱點，但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他們比較注重針對問題作研究，比較善于從事

實(哪怕是有限的事實)中提煉出觀點和理論，而這正是中國學者所欠缺的，正是中國學者所

要學習的’。因而要建立合乎漢語特點的語法理論架構，也要學習、吸收或者借用西方語法

學理論的成果。能像呂叔湘先生一樣，將重要語言學家的所長融會貫通，加以評論，加以比

較，不留一點斧鑿痕，那不是一蹴而就的。目前，我國的語言學研究者，特別是中青年語言學

者中有一批人具有直接吸收西方語言學理論的學術條件和語言條件，這為 2 1 世紀漢語語法

學向前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良好的條件。

借鑒西方的語法理論，但又不能硬套，主要是漢語和西方語言不同，因而呂叔湘先生自

涉足語法研究以來，就為建立漢語語法體系而努力，直到《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一書出版，呂

先生以擺問題的方式，直接談到漢語語法分析問題的許多癥結。呂先生指出“，一般地說，有

兩個半東西可以做語法分析的依據(jù)：形態(tài)和功能是兩個，意義是半個，——遇到三者不一致

的時候，或者結論可此可彼的時候，以形態(tài)為準。重要的是末了這句話"。這里強調(diào)了形態(tài)

的重要。但是呂先生又指出“，漢語缺少了嚴格意義的形態(tài)變化’“，要說有，也是既不全面也

不地道的玩意兒，在分析上發(fā)揮不了太大的作用’。如果按一般的語法分析，以兩個半原則

尤以形態(tài)為準，那就給漢語語法分析帶來麻煩。所以漢語語法想硬套西方的理論也是辦不

到的。

以此作為討論的前提，呂先生提出分析漢語語法問題時要注意的思維方法，簡要概括地

說，一是漢語的語法現(xiàn)象許多是漸變的，分析時會遇到各種“中間狀態(tài)"，劃分起來，不要處處

“一刀切"。二是分析時要綜合幾方面的標準，標準分主次、先后，結論可能不同，不要絕對

化。三是在語法分析上，意義不能作為主要的依據(jù)，更不能作為唯一的依據(jù)，但是不失為重

要的參考項。

呂先生的這些思維方式、研究方法貫徹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全書中，對于我們科學地

看待問題很有指導作用。在書中許多地方，呂先生特別指出了漢語語法的特點。比如分析

單位時說到“：講西方語言語法，詞和句子是主要的單位，語素、短語、小句是次要的。講漢語

的語法，由于歷史的原因，語素和短語重要性不亞于詞，小句的重要性不亞于句子。"(8 節(jié))

“用小句而不用句子做基本單位，較能適應漢語的情況，因為漢語 VI語里特多流水句，一個小

句接一個小句，很多地方可斷可連。’(3 0 節(jié))在分類部分談到用什么作劃分詞類的依據(jù)問題

時說“：漢語沒有嚴格意義的形態(tài)變化，就不能不主要依靠句法功能(廣義的，包括與特定的

詞的接觸)。在有形態(tài)變化的語言里，詞性的轉(zhuǎn)變或活用也在形態(tài)上表示出來，而漢語則沒

有這種標志，因而在處理詞性轉(zhuǎn)變問題上常常會出現(xiàn)不同的意見。"(3 6 節(jié))在結構部分特別

指出短語的重要“，把短語定為詞 (或者語素)和句子之間的中間站，對于漢語好像特別合

32 呂叔湘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

適"“，漢語里語法范疇主要依靠大小語言單位互相結合的次序和層次來表達。從語素到句

子，如果說有一個中間站，那決不是一般所說的詞，而是一般所說的短語"(7 4 節(jié))。以上這

些例子說明呂先生在語法分析時如何重視漢語 自身的特點。

《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于 1 9 7 9 年出版問世，這本看起來不厚、只有百來頁的書，卻在語法

學界引起巨大反響，人人都感到了這本書的分量。可以說，這本書把近百年來漢語語法研究

的種種問題，中外古今，橫豎比較，闡發(fā)得淋漓盡致。邵敬敏在《8 0 到 9 o 年代的現(xiàn)代漢語語

法研究》一文中評價說“：它是一部兼顧歷史和現(xiàn)狀、普及和提高，理論密切聯(lián)系實際，大膽提

出問題，深入分析矛盾，探索解決途徑，引人深思的語法著作。"他認為呂先生的學術思想，對

中青年語法學家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這個概括是符合事實的。

呂先生在說明大原則時，善用比喻，為什么遇到漢語語法分析的中間狀態(tài)時，不能“一刀

切"，他用中高緯度地方晝夜交替、有較長的黃昏和黎明來作比喻，那里的晝和夜是有分別

的，但又無法說出是在哪個“頃刻之間"天變黑了或天變亮了，難于“一刀切’。這個形象貼切

的比喻飽含著辯證法。呂先生寫語法的文筆也給了我們很多啟示。

(二)古今合璧—— 既分析漢語語法古代的源流，又注重漢語語法現(xiàn)代的描述

呂叔湘先生這一代語言學家常常讓我們感到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是，他們不僅融會中

外，還貫通古今。他們古漢語的底子是從童年時代就打下的，他們運用古代漢語如同運用現(xiàn)

代漢語一樣嫻熟。比如，1 9 7 9 年發(fā)表在《中國語文》第 1、2 期上的《(通鑒)標點瑣議》，是

1 9 7 2 年呂先生根據(jù)校訂標點本《資治通鑒》寫的札記，選取 1 3 2 例 ，分 3 o 類 ，對原稿標點的

訛誤及原因逐條解釋說明，例如“，當斷不斷之例"“、不當斷而斷之例"“、點斷錯誤以至張冠

李戴之例”“、因不明詞義而誤之例"等等，呂先生說“這些例子很能說明標點古書是一件不很

簡單的工作"。其實是一件很不簡單的工作，由此可見呂先生古文功底之深。這功夫也不是

可以一蹴而就的。

1 9 4 4 年開明書店出版的《文言虛字》又是一例，這本書詳解虛字 2 o 多個 ，用例豐富，并

和現(xiàn)代漢語作比較。在該書 1 9 5 4 年三版的《開明文言讀本》導言里，解釋虛字 1 9 8 條。1 9 6 5

年又與徐仲華合著《文言虛詞例釋》(北京出版社)。這些對文言虛字的描寫，可以看做是《現(xiàn)

代漢語八百詞》的上篇。無論是古代漢語語法還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對虛詞的描寫都是最能反

映漢語語法特點的，而且古今虛詞變化很大，不加以比較，難以貫通。呂先生還認為，虛詞的

學習可以帶動句式的學習，他說“：一個句子格式又常常跟一個或幾個虛詞分不開，因此比較

詳細地學習虛詞的用法也就連帶著把很多句子格式學會了。"

關于古今語法的研究，呂先生十分注重對比研究的方法《，通過對比研究語法》一文中，

論及現(xiàn)代漢語和古代漢語對比，提出以下的問題“：古漢語疑問代詞在句子里的位置，否定句

里邊代詞的位置，現(xiàn)代漢語里各種類型復合動詞的形成，以及多數(shù)虛詞的古今更替。"這種研

究使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分析得以追本溯源，不會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是和古代漢語有密

切的淵源關系。

呂叔湘先生辯證的漢語語法觀 33

呂先生在給龔千炎《中國語法學史稿》寫的序中亦談到了現(xiàn)代漢語語法和古代漢語語法

的關系，他說“：一種語言隨著時間在變化，這種變化是漸進的，語音如此，語匯如此，語法也

應該如此?？墒菨h語的歷史有它的特殊的一面，就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少說也有一千幾百

年吧，書面語即文言是脫離口語即方言而在原地踏步的。這樣，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面貌跟古代

漢語語法的面貌就有相當大的差異，以致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架子，不管是哪一家的，去套古

代漢語語法，都不那么合拍。就在古代漢語語法內(nèi)部，時代的差異也沒有受到應有的注意。’

除了涉及古代漢語語法，呂先生又開創(chuàng)了近代漢語語法研究，就是注意到他所說的古漢

語語法內(nèi)部的時代差異。誠如劉堅所說“，呂叔湘先生是我國近代漢語研究的拓荒者和奠基

人’。呂先生很早就注意到了漢語語言發(fā)展變化的事實，他在《開明文言讀本》導言中談到文

言的性質(zhì)，他認為正統(tǒng)文言，也就是古代漢語，應該“就是見之于晚周兩漢的哲學家和歷史家

的著作以及唐宋以來模仿他們的所謂古文家的文章’。除了正統(tǒng)文言，又有比它后起的“，或

多或少地容納口語成分的通俗文言，如一部分書信、官文書、筆記小說、翻譯文章之類。唐朝

以后又漸漸地有更接近口語的文體出現(xiàn)，如有些詩和詞，許多和尚和道學家的語錄。到了宋

朝的平話小說，那簡直就是語體了’。據(jù)江藍生在《試述呂叔湘先生對近代漢語研究的貢獻》

一文中所述，呂先生編定了一份近代漢語基本資料的書目，收錄的文獻近 2 0 0 種。根據(jù)大量

的文獻資料，呂先生建議“把近代漢語的開始定在晚唐五代即第 9 世紀’。呂先生寫了大量

近代漢語語法研究的文章，把現(xiàn)代語言學的理論用于其中。追隨呂先生研究近代漢語的有

劉堅、項楚、郭在貽、王鏌、蔣紹愚、江藍生等學者，他們不負呂先生之望，已有很多研究成果，

將呂先生開辟的近代漢語語法研究園地拓寬發(fā)展。

目前，研究現(xiàn)代漢語語法多注重吸收西方的語言學理論，對于與近代漢語、古代漢語語

法的對比研究，沒有像學西方那么在意。這方面我們要向呂先生學習，向老二輩語言學家學

習。王力先生和呂先生一起成為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奠基人，在古漢語語法方面也有精到的研

究。我們注意到，近年來，研究現(xiàn)代漢語詞匯學的學者和研究訓詁學的接上了頭，這使得現(xiàn)

代漢語詞匯學有了更廣的研究范圍，底蘊更深厚了，古今詞匯學從歷時上得以相接續(xù)，而不

是各管一攤兒。語法學也該如此。記得朱德熙先生也說過，他在 3 o 年研究“的’字的過程中

覺察到，長期以來對方言語法研究、歷史語法研究和標準語語法研究三者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缺

乏清醒的認識，希望今后的語法研究工作能注意這方面的問題。邢福義先生近年提出“大三

角’理論，指的是“普一方一古’三角，他在《漢語語法三百問》里解釋說“：研究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

語法事實，為了作出更加令人信服的解釋，有時可以以‘普，為基角，撐開‘方，角、‘古，角，從

而形成分析驗證的一個‘大三角，。"這里的“古角’包括近代漢語、古代漢語。朱先生、邢先生

的這些想法和呂先生是一脈相承的。

(三)理論與實踐合璧—— 既重視建構理論語法體系，又重視理論在實踐中的應用

我在慶祝呂叔湘先生九十華誕紀念會上發(fā)表的文章中曾說“，呂叔湘的成就在于：他是

理論家，他的理論建樹使他成為學科的帶頭人；同時，他又是實踐家，他的實踐使語言研究對

34 呂叔湘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

全社會作出了貢獻"。

呂先生向來重視建構漢語語法的理論體系，但他不是把已取得的理論成果束之高閣，供

奉在象牙塔里，而是將理論拿來指導實踐。很多理論的總結又是從實踐中來，是為實際需要

不斷創(chuàng)出新觀點、新理論，是有著深厚的實踐土壤的。這種將理論和實踐結合的觀點貫穿在

他一生的研究之中。

呂先生的理論與實踐合璧的辯證觀，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本文只重點談談呂先生如何以理

論語法指導教學語法實踐。

張斌先生說“，自從馬氏文通以來，我們的語法研究和語文教學是密切聯(lián)系的"。的確是

這樣，教學是呂先生重要的實踐園地。在《中國文法要略》重印題記(1 9 8 2)中說“：這本書是

受當時的四川省教育科學館的囑托，作為中學語文教師的參考書來寫的。"在為《現(xiàn)代漢語八

百詞》(以下簡稱《八百詞》)日譯本序里這樣說明《八百詞》編寫的宗旨“：《八百詞》講漢語語

法，但不是系統(tǒng)地講語法，而是講虛詞以及少數(shù)實詞的用法。把漢語語法落實到虛詞的用法

上，這是教學的需要。"又說“聯(lián)系到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既不能抹殺漢語本身的特點，遷

就學生的母語的語法，以致學生學不到地道的漢語，可是也不能同教漢族學生一樣，忽略了

非漢族學生的需要，他們常常在漢族學生毫無問題的地方感覺極大的困難"。因而在編寫

《八百詞》時考慮不同教學對象，行文十分周到，頗費思量。

特別要提到的是，2 o 世紀 5 o 年代和 8 o 年代兩次教學語法體系的制定，呂先生都參與

其事。只說 8 o 年代《中學教學語法系統(tǒng)提要》的制定，從 1 9 8 0 年至 1 9 8 4 年，在呂先生親自

倡議下先是于 1 9 8 1 年召開了“全國語法和語法教學討論會"(哈爾濱)，會上呂先生發(fā)表了兩

篇談話《：協(xié)調(diào)、周到、簡單、貼切——理想的語法體系的幾個條件》《、語法體系·語法研究·

語法教學》，從理論的高度指導教學語法體系的制定。會后，由張志公先生主持工作，人民教

育出版社中語室負責起草定稿，后六易其稿，多次送交呂先生審閱。1 9 8 4 年 1 月公布的《中

學教學語法系統(tǒng)提要》，吸收了半個多世紀以來，包括當時最新的理論語法研究的主要成果。

呂先生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談到的一些重要問題，這個“新提要"都努力去體現(xiàn)。比如，

語法單位劃分為五級：語素、詞、短語、句子、句群，大大提高了短語的地位，從結構和功能兩

個方面給短語分類；在句子成分分析上，既保留了句子成分分析法的優(yōu)點，又吸收了層次分

析法的長處；等等。這些我曾在《呂叔湘先生和教學語法》一文中談到過，這里不再贅述。

呂先生之所以同意在教學語法系統(tǒng)里將語法單位擴大到句群一級，是有一定想法的，我

認為這是考慮到語法教學的目的，最終是要提高學生的讀寫能力。而無論是讀還是寫，都不

可能在一個句子中解決問題。他在多篇文章(包括《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一書)里都說到過大

于句子的單位。在與王海菜合寫的《(馬氏文通>評述》中說：

還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文通》在講句讀的末了提到段落的起句和結句。這是語法

和修辭、作文交界的問題?！段耐ā钒l(fā)表的以后幾十年中，講漢語語法的著作都不談這個

呂叔湘先生辯證的漢語語法觀 35

問題，直到最近才有語法的研究不應以句子為極限的議論。這就不能不說《文通》的作

者有遠見了。

這篇文章發(fā)表于《中國語文)1 9 8 4 年第 1、2 期，正是《中學教學語法系統(tǒng)提要》制定的時

候，80 年代有過一段“句群熱’，我曾收集了 5 o 多篇文章，編了一本《句群和句群教學論文

集》(天津新蕾出版社，1 9 8 6 年)，反映了當時句群討論的情況。呂先生上文說的“不應以句

子為極限的議論’，大概指的就是當時這個情況。呂先生還不止一次說到句群，在北京市語

言學會主辦的教學語法系列講座和山西省社會科學院舉辦的座談會上，論及語法研究的對

象 時說 ：

語法研究首先研究什么? 我的回答是，首先研究的是在語言實踐中出現(xiàn)的一個個

句子，是在說話中間、文章中間出現(xiàn)的一個個句子——要按最新的說法，還包括由語法

手段連成一串的句子群——研究什么樣的句子能說，有人說，什么樣的句子不能說，沒

有人說。這種研究對于說話的人，對于寫文章的人，有幫助。這種研究是從實踐中來，

又回到語言實踐中去。(引自《語法研究的對象》一文，見《語文研究)1 9 8 6 年第 4 期，亦

收入 呂叔湘《語文近著》第 1 7 2— 1 7 6 頁，上海教育出版社 ，1 9 8 7 年 )

我和吳為章合寫的《漢語句群》(商務印書館，2 0 0 0 年)一書，在分析上雖不夠完善，但我

們是按照呂先生說的“對于說話的人，對于寫文章的人，有幫助’這個目標努力去做的。句群

研究似乎近期又有些停頓，希望在新世紀語法研究中將這個話題研究得透徹和全面。

由于呂先生提倡理論和實踐的結合，提倡務實，提倡從深人挖掘和揭示漢語語法事實出

發(fā)建立理論，并反復強調(diào)這一思想，因而，長期以來，在語法學界形成了一個好的研究風氣、

好的學習風氣。很少有人輕舉妄動，不理語言事實奢談理論的。這也顯示了學科帶頭人的

巨大 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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