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大地的無邊收割中,有一把鐮刀遲疑了,握刀的手軟了一下――他繞過這株青玉米。
就像我繞過整個人世在一棵草葉下停住腳步。
這個秋天嚓嚓嚓的鐮刀聲在老奇臺的田野上已經(jīng)停息,在別處的田野上它正在繼續(xù),一直要到大雪封地,依舊青青的草和莊稼就地凍死,未及收回的莊稼埋在雪中,留給能夠熬過冬天,活到雪消地開的鳥和老鼠。這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這場可怕的大收獲中,惟一遲疑的那把鐮刀,或許已經(jīng)蒼老。它的刃銹蝕在遲疑的那一瞬間。它的光芒不再被人看見。
現(xiàn)在,那把鐮刀就扔在院墻的破土塊上,握過它的手正提著一桶豬食。他的幾頭豬在圈里哼哼了好一陣了。我們沒有打擾他,甚至沒問他一句話。
這是他再平常不過的生活了。他可憐的一點收獲淹沒在全村人大豐收里。他有數(shù)的幾頭豬都沒長大,不停地要食。他已該上學的兒子在渠溝玩泥巴,臉上,手上,前胸后背的斑斑泥土,不知要多久才能一點點脫去,或許一輩子都不會一一這個孩子從泥土中走出來,是多么的遙遠和不易。
但他留住的那株唯一的青玉米,已經(jīng)牢牢長在一個人心里――這是2000年秋天,我在這片村莊大地的行走中遇到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日子沒過好的一戶窮人,讓一株青玉米好好地生長下去。那最后長熟的兩棵棒子,或許夠我吃一輩子。
但我等不到它長熟。這戶人家也不會用它做口糧。他只是讓它長老,趕開羊,打走一頭饞嘴的牛,等它結飽籽粒,長黃葉子,金色的穗殼灑落在地,又隨風飄起。那時他會走過去,三兩下把棒子掰了,扔進豬圈里。
2000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