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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忘:忘恩負(fù)義乃是最難堪的事之一(1)

不淡定的中國人 作者:梁實秋


中國人特別好面子,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當(dāng)然,窮人有時候想好面子而好不起,一旦成了暴發(fā)戶,那么這種面子控的愛好,就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了。于是在各種可以炫的場合,都要迫不及待地炫出自己的財富,自己的成功,自己的面子。

“炫富”只是個人毛病的一種,而中國人的毛病,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一種。其實類似的這種毛病,都是源于缺乏個人修養(yǎng),或者說,個人是有了,修養(yǎng)卻一直不夠。于是,表現(xiàn)出來就是自私,自利,自戀,自負(fù),總是從自身需求且只從自身需求出發(fā),自己怎么舒服怎么來,而很少為別人著想,很少為群體,為國家,為社會著想。

這樣的人也許并不是別人,很可能就是我們身邊的我,他,你,很可能我們覺得自己也沒犯什么錯啊,其實,有些錯已經(jīng)融入我們的生活當(dāng)中,錯得都感覺不出是錯了。比如健忘,比如遲到,比如懶……

是愛迪生吧?他一手持蛋,一手持表,準(zhǔn)備把蛋下鍋煮五分鐘,但是他心里想的是一樁發(fā)明,竟把表投在鍋里,兩眼盯著那個蛋。

是牛頓吧?專心做一項實驗,忘了吃擺在桌上的一餐飯。有人故意戲弄他,把那一盤菜肴換為一盤吃剩的骨頭。他餓極了,走過去吃,看到盤里的骨頭嘆口氣說:“我真糊涂,我已經(jīng)吃過了?!?/p>

這兩件事其實都不能算是健忘,都是因為心有所旁騖,心不在焉而已。廢寢忘餐的事例,古今中外盡多的是。真正患健忘癥的,多半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小小的腦殼,里面能裝進(jìn)多少東西?從五六歲記事的時候起,腦子里就開始儲藏這花花世界的種種印象,牙牙學(xué)語之后,不久又“念、背、打”,打進(jìn)去無數(shù)的詩云、子曰,說不定還要硬塞進(jìn)去一套ABCD,腦海已經(jīng)填得差不多,大量的什么三角兒、理化、中外史地之類又猛灌而入,一直到了成年,腦子還是不得輕閑,做事上班、養(yǎng)家糊口,無窮無盡的阘茸事又需要記掛,腦子里擠得密不通風(fēng),天長日久,老態(tài)薦臻,腦子里怎能不生銹發(fā)霉而記憶開始模糊?

人老了,常易忘記人的姓名。大概誰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驀的途遇半生不熟的一個人,握手言歡老半天,就是想不起他的姓名,也不好意思問他尊姓大名,這情形好尷尬,也許事后于無意中他的姓名猛然間涌現(xiàn)出來,若不及時記載下來,恐怕隨后又忘到九霄云外。人在尚未飲忘川之水的時候,腦子里就開始了清倉的活動。范成大詩:“僚舊姓名多健忘,家人長短總佯聾?!绷排f那么多,有幾個能令人長相憶?即使記得他相貌特征,他的姓名也早已模糊了,倒是他的綽號有時可能還記得。

不過也有些事終身難忘的,白居易所謂:“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當(dāng)然相思的對象可能因人而異。大概初戀的滋味是永遠(yuǎn)難忘的,兩團(tuán)愛湊在一起,迸然爆出了火花,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感受,任何人都會珍藏在他和她的記憶里,忘不了,忘不了?!按猴L(fēng)得意馬蹄急”的得意事,不容易忘懷,而且唯恐大家不知道。沮喪、窩囊、羞恥、失敗的不如意事也不容易忘,只是捂捂蓋蓋的不愿意一再地抖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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