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江蘇省東臺市安豐鎮(zhèn)面向社會公開評選“東淘佳麗”。與其他選美不同的是，這次獲勝的前兩名將獲得該鎮(zhèn)招商辦副主任的職位。此舉既出，贊彈皆有。不管哪種觀點最后占上風(fēng)，這種以選美來“聘官”的方式，乃典型的以貌取人是無可爭議的。

據(jù)劉巨才先生《選美史》的考證，我國女性形體美的具體形象最早見于《詩經(jīng)·碩人》，描寫莊姜“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哆^庭錄》載宋哲宗為神宗的大公主找夫婿也有點選美的意思，那是“遍士族中求之”。在屢屢“莫中圣意”之后，近臣問，不知要挑個什么樣的人呢？哲宗說：長得要像狄詠。狄詠是北宋名將狄青的兒子，范仲淹曾勸狄青讀讀《左氏春秋》，因為如果“將不知古今，匹夫勇爾”。狄青乃“折節(jié)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將帥兵法，由是益知名”。哲宗的話傳開之后，天下都說狄詠是“人樣子”。但狄詠具體靚仔到什么程度，卻沒有記載，《宋史·狄青傳》只是說狄青有兩個兒子，狄詠是老二，還有個老大叫狄諮，且“詠數(shù)有戰(zhàn)功”。

北宋還有個著名畫家叫許道寧，以山水名世，但他一開始卻是喜歡畫人物，而且是畫那些長得不好看的人，“每見人寢陋者，必戲?qū)懨灿诰扑?，識者皆笑之”。這種純粹拿人尋開心的做法，使許道寧每為畫中人“毆擊，至碎衣敗面”，可他“竟不悛”，很難改掉這個嗜好。后來，許道寧游覽太華山，忽有感悟，“始有意于山水，清潤高秀，濃纖得法，不愧前人矣”。臺北故宮博物院，現(xiàn)在還收藏有許道寧的《漁父圖》；不過，他那些以貌取人的惡作劇作品倘若流傳到今天，恐怕也別有趣味。

《南部新書》里有一則趣事，鄭畋的小女兒特別喜歡羅隱的詩，“常欲妻之”。有一天羅隱來拜見鄭畋，“畋命其女隔簾子視之”，這一看不要緊，不僅不想嫁給他了，而且“終身不讀江東篇什”，連羅隱的詩也不再讀了。原因沒有別的，就是羅隱長得太說不過去。羅隱年輕時就踏進(jìn)科場，考到55歲也沒中進(jìn)士，據(jù)說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長相，他的容貌之丑到了與他的才學(xué)一樣出眾的地步。后來，有人拿這件事開羅隱的玩笑，羅隱引用了孔夫子的話作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笨鬃釉?jīng)反思自己當(dāng)年的兩件失誤之事，說：“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痹子韬妥佑鸲际强鬃拥膶W(xué)生，前者即白天睡覺而被孔子指責(zé)“朽木不可雕也”的那位。宰予“利口辯詞”，能說會道，大概把孔子給哄住了；后來他為臨淄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因而“恥之”。子羽名叫澹臺滅明，《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他比孔子小39歲，“狀貌甚惡”，孔子不大喜歡。滅明“欲事孔子”，孔子找個借口，“以為材薄”，使之“既已受業(yè)，退而修行”。后來，滅明先生有弟子三百人，“設(shè)取予去就，名施乎諸侯”，影響甚大?？鬃又雷约寒?dāng)年看走了眼，乃發(fā)出上述感慨。圣人如孔子也在以貌取人上摔了跟頭。由此可見，貌，無論美丑，確實都有點迷惑因素。

《南部新書》另載，李睽秉政時，有人向他推薦元載，“睽不納”。理由呢？“龍章鳳姿之士，不可見獐頭鼠目之人?！痹d是唐朝的大貪官，在相位多年，權(quán)傾四海，“外方珍異，皆集其門”，舉凡“名姝、異藥，禁中無者有之”。他在城里還有兩處房子，“室宇宏麗，冠絕當(dāng)時”。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在“京輦要司，皆排去忠良，引用貪猥”，導(dǎo)致“貨賄公行”。李少良舉報他，他來個惡人先告狀，致“少良等數(shù)人悉斃于公府”。從此以后，“道路以目，不敢議載之短”。元載敗后，“行路無嗟惜者”；當(dāng)他懇求獄吏快給自己來個了斷時，獄吏先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說：“相公今日不奈何吃些臭?！比缓螅叭淇诙洹?。宋人羅大經(jīng)對此有詩曰：“臭襪終須來塞口，枉收八百斛胡椒。”然而，李睽顯然不具備從相貌上預(yù)見元載是個貪官的本領(lǐng)，人們這樣附會，表達(dá)對元載的憤慨罷了。

兩千多年前的荀子留有一篇《非相》，認(rèn)為“相形不如論心”，多少有否定以貌取人的意味。他說：“術(shù)正而心順之，則形相雖惡而心術(shù)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shù)惡，無害為小人也?！蔽覀儾皇钦f“東淘佳麗”他日一定不能勝任，但這種遴選招商辦干部的方式，顯然只是“相形”而沒有“論心”，更沒有“論才”，即使勝任也只能是碰巧而已。

2005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