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廣州觀眾投票評選出了他們最喜歡的中國電影百年十大經(jīng)典、十大明星和十大金曲。其中,十大明星因為沒有一位內(nèi)地人士上榜,顯得尷尬異常,好在另外兩項評選結(jié)果沒什么爭議。位列十大電影金曲之首的,是電影《黃飛鴻》中的《男兒當自強》。我們知道,由黃霑先生作詞的這首歌,已成了黃飛鴻系列電影的代表作,每當黃飛鴻出場對戰(zhàn),這個旋律基本上都會響起。
音樂界人士說,《男兒當自強》改編自古曲《將軍令》,就是說曲調(diào)是現(xiàn)成的。瀏覽清朝劉廷璣的《在園雜志》,不難感覺到歌詞與其中所記述的“邊關調(diào)”也有神似之處。那是劉廷璣論及“小曲”,說是“明時遠戍西邊之人所唱,其辭雄邁,其調(diào)悲壯”。曲曰:“斗大黃金印,天高白玉堂。大丈夫豪氣三千丈,百萬雄兵腹內(nèi)藏,要與皇家做個棟梁。男兒當自強,四海把名揚,姓名兒定標在凌煙閣上?!睂φ拯S霑先生的歌詞,這里面尚有不少封妻蔭子式的“封建糟粕”,而黃霑先生的超越了時代,號召中華男兒,“昂步挺胸大家作棟梁做好漢”。
凌煙閣,是封建王朝為了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繪有功臣圖像的高閣。歷史上,以唐太宗貞觀十七年(643年)繪功臣畫像于凌煙閣最為著名。那一次,畫的都是在太原跟著李氏父子起兵打天下的以及世民秦王府時的功臣,包括長孫無忌、魏徵、秦叔寶、“房謀杜斷”中的房玄齡、杜如晦等。由“太宗親為之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畫”,極一時之盛。其中的侯君集后來謀反伏誅,太宗要從凌煙閣里抹掉他,還流了眼淚,說:“吾為卿不復上凌煙閣矣!”《南部新書》對唐朝凌煙閣的樣式有比較詳盡的描繪,說它在西內(nèi)三清殿側(cè),“閣中有中隔,隔內(nèi)面北寫(即畫)功高宰輔,南面寫功高侯王,隔外面次第功臣”。那么,把“姓名兒定標在凌煙閣上”,在舊時實際上就是為國家建功立業(yè)的代名詞。
古今的人們都在強調(diào)男兒當自強,正因為有男兒不自強的另一面存在,有時可能還很嚴重?!皡s敵和番都要妾,不知何處用將軍?”此乃清人周漁山詠王昭君之詩,這是在代明妃自語,“控訴”男兒的無用?!笆癯柚鞒鼋禃r,銜璧牽羊倒系旗,二十萬軍齊拱手,更無一個是男兒。”批判就更直接了。這是五代十國之前蜀亡于后唐之時,大約目睹了此幕的王承旨所作。另外相傳,后蜀主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有一首類似的《國亡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币虼?,清朝學者王士禛認為二詩“大同小異,必有一誤”。盡管如此,這“更無一個是男兒”所表達出的強烈憤懣,至今讀來依然震撼人心。
綜合起來看,歷史上強調(diào)男兒當自強之際,大抵都是在抵御外敵的國家危急關頭,其實,在承平時期,尤其在官場上,男兒同樣需要自強。如黃先生的歌詞:“我發(fā)奮圖強做好漢,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要能夠“用我百點熱耀出千分光”??上В苍S是為官之道全憑自覺的緣故,這樣的“好漢”古往今來總是屈指可數(shù),帶動不起風氣。
宋朝有“鐵肝御史”之譽的錢顗將被貶出京,“于眾中責同列孫昌齡”,說他平日里專門鉆營當官;當上了,“亦當少思報國,奈何專欲附會以求美官?顗今當遠竄,君自謂得策邪?我視君犬彘之不如也”。《宋史》評價錢顗,雖窮厄至死,卻“充然無悔,身雖不偶,而聲名則昭著于天下后世矣”。錢顗罵的是一門心思想著當官、不想別的那種人;好多正常途徑當上官的,也能見到太多齷齪的影子。劉瑾剛擅權(quán)時發(fā)過一次火,一拍桌子,邵二泉“不覺蹲倒,遺溺于地”。這樣的官員,還能指望在劉瑾面前弄出個“不”字?《玉鏡新譚》載,魏忠賢六十大壽時,“天下督撫、總鎮(zhèn)競投密獻、異寶、諛詞。廷臣自三公、九卿……稱觴者,衣紫拖金,填街塞戶。金卮玉斝,鐫姓雕名,錦屏繡障,稱功頌德”。種種德性,閉著眼睛也不難想象出來。而魏忠賢一旦倒臺,這些家伙“又交章聚訟其大奸大逆,一如前之稱功頌德也”。所以崇禎皇帝后來感嘆說:“忠賢不過一人耳,外廷諸臣附之,遂至于此,其罪何可勝誅!”在他看來,殺了個魏忠賢固然容易,對那些不爭氣的官員,真的是毫無辦法。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這樣的男兒形象,在黃霑先生那里無疑是個理想的男兒化身。廣州市民投票此歌為百年電影金曲之魁首,至少說明在民間,人們也還無限憧憬這種“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辟地、為我理想去闖”的、“熱血熱腸熱比太陽更光”的男兒,盡管于今所見已經(jīng)太少。
2005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