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以詩人的眼光,看天朝自掘墳?zāi)?

天朝1793-1901 作者:聶作平


接下來的殿試,愛罵人而名氣甚大的龔自珍可沒了好運氣。那一年,主持殿試的是大學士曹振鏞,就是前面說過的那位“多磕頭,少說話”的官場不倒翁。曹振鏞曾多次主持殿試,并固執(zhí)地以士子的書法是否屬于端莊的館閣體為評判優(yōu)劣的唯一標準,這純屬買櫝還珠,以至于《清史稿》稱他“不取淹博才華之士”。關(guān)于館閣體,清人洪亮吉說:“今楷書之勻圓豐滿者,謂之‘館閣體’,類皆千手雷同。”字如其人,這種雍容華貴卻又千人一面的字體,官場老油子曹振鏞自然得心應(yīng)手,而畢生主張個性解放,天真爛漫的龔自珍,他如何寫得來館閣體呢?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龔自珍書法,雖不能與書法大師比肩(畢竟他不是以書法名世),但也瀟灑自如。然而,在曹振鏞之輩眼里,寫這種字的人哪怕文章再好,見解再獨出機杼,都無足觀了。考試成績揭曉,龔自珍因“楷法不中程,不列優(yōu)等”,被列為三甲第十九名,賜同進士出身,龔自珍設(shè)計過的中進士入翰林的理想人生就此落空。

二十八歲中舉后,龔自珍即在京城做一名無足輕重的小京官,先任內(nèi)閣中書,后升宗人府主事,又改任禮部主客司主事,祀祭司行走等職。直到1839年春天,龔自珍辭職離京,他的仕途依然乏善可陳。他一直充任的,都不過是無權(quán)無實的閑曹冷職,最高職務(wù)也只相當于今天的正處級。對一個以天下興廢為己任的人來說,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無異于霄壤之別。

科場的不順,帝國病態(tài)的人才選拔機制,如同一條條無形的小蛇,惡毒而長久地咬噬著龔自珍自尊敏感的心。多年以后,當他辭官南歸,決心以著述和講學,而不是以權(quán)力來影響這個沉睡的老大帝國時,他寫下了那篇著名的《病梅館記》,作為對早年遭遇的反擊。在“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tài)”的審美標準(實則暗喻帝國的人才選拔標準)之下,種梅花的人只能“斫其正,養(yǎng)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因而“江浙之梅皆病”??嗤从谌绱诉@般的現(xiàn)實,龔自珍表示愿意“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但這只能是他退守書齋后的一相情愿:對江河日下的大清朝,對自以為生活在幸福中享受太平盛世的肉食者,龔自珍沒法喚醒他們。因為,一個病入膏肓的社會,只有徹底而盡快地死,才是挽救它的唯一途徑。

是故,盡管龔自珍畢生都在“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然而,天公已經(jīng)選擇性失聰,聽不進任何逆耳的忠言。這個積重難返的老大帝國,根本就沒有機會,也沒有可能不拘一格降人才。直到它崩潰、消亡,不拘一格降人才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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