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子說:“御寇啊,我教你學道,迄今還徘徊在書本階段,距離實踐階段還遠,你怎么就認為已經(jīng)得道了啊。你看室外我養(yǎng)的雞,一群盡是母的,沒有公的,能孵出小雞嗎。你這半罐水呀,竟去同小道比高低,渴求外界信服你,夸你身手不凡。自己既然心胸淺露,所以真相被人一眼看透,準確說出你的生死吉兇,使你不得不迷信他。你去請他來吧,給我相相面。”
第二日,列子領(lǐng)來季咸,給壺子相了面。季咸拖列子出門去,仰天嘆一聲唉,說:“你的老師完啦!大限已到,活不成啦!只剩幾天的命,不超過十天吧。他那面相,嘿嘿,生命之火全熄,唯見一堆濕柴冷燼。真是怪事!”
送走季咸,列子大哭??迚蛄?,回到老師壺子那里,交領(lǐng)盡濕,淚光瑩瑩。
壺子說:“沒事。剛才我在坐忘,故意向他顯示靜態(tài)的地象,讓靈魂崒崒然如危崖不動,而又似乎快要崩垮。他大概看見我關(guān)閉了生機吧。請他明天來,再給我相相。”
又一日,列子領(lǐng)來季咸,給壺子第二次相面。季咸拖列子出門去,笑得很滿意,說:“你的老師遇到我,算他運氣好,命不該絕吧!現(xiàn)在有救啦!看他面相,那一堆濕柴冷燼又燃火了。真是奇跡!我告訴你,放心好了,他那關(guān)閉了的生機今天又變了,開啟了。”
送走季咸,列子大喜,跑回來報告好消息。
壺子說:“剛才我故意向他顯示動態(tài)的天象和靜態(tài)的地象,雙象并出,陰陽配合,讓靈魂來一番大掃除,掃掉虛名,除掉實利,從而開啟腳后跟涌泉穴的良機。他大概看見我開啟了良機吧。請他明天來,再給我相相?!?/p>
再一日,列子領(lǐng)來季咸,給壺子第三次相面。季咸拖列子出門去,滿臉不悅,說:“你的老師不肯齋戒身心,沒有聽從我的吩咐,叫我怎么相呢。請轉(zhuǎn)告他,等他齋戒清潔了,我再來相吧?!?/p>
送走季咸,列子回來轉(zhuǎn)告了。
壺子說:“剛才我故意向他顯示非動非靜的太和之象,讓陰陽二氣絕對的平衡,既不相克,又不互補,既不矛盾,又不統(tǒng)一,總之莫名其妙。什么齋戒不齋戒喲,他大概看見我平衡了氣機吧。俗士看不透深淵,當然莫名其妙。有藏鯨的深淵,有死寂的深淵,有活潑的深淵。深淵有九種之多,我已給他看了一種。請他明天來,再來看吧?!?/p>
第四日,列子領(lǐng)來季咸,給壺子第四次相面。季咸走近壺子面前,瞪眼一瞥,大吃一驚,回頭便逃。壺子說:“快追他!”
列子遲遲疑疑,追出門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喘氣報告說:“沒影啦,跑掉啦。他跑得那樣快,我追不上?!?/p>
壺子說:“剛才我故意向他顯示動靜皆絕的無象之象,讓自我消失,讓靈魂虛空,一切順從他,不曉得有我,不知道有他。他是陂陀我是土,土隨陂陀而高高低低,連綿成山脈;他是浪濤我是水,水隨浪濤而起起落落,漫衍成河流。陂陀不曉得土在哪里,浪濤不曉得水在哪里,季咸不曉得我在哪里。無象之象使他驚嚇莫名,所以逃跑?!?/p>
列子想起老聃的《國王頌》的結(jié)尾:
他不制定死板的政策和法令,
總是順從自然的變化而變化。
他游心在非現(xiàn)實的逍遙王國,
在云之外,在天之涯。
列子說:“我懂了。老師,你才是英明的國王呀,逍遙國的!”
壺子靜坐,合目不語。
列子想到自己誤信巫師小道,未能精通大道,辜負了老師的教誨,等于白學了,感到慚愧,決定從頭學起。當即收拾行李,拜別壺子,回故鄉(xiāng)去。此后閉門,三年反省。在家頂替妻子干活。先是放下丈夫的架子,燒火做飯,干啥都行。后是放下人類架子,飼豬周到,如廚子侍候主人。在外做事情,不講親疏,不論貴賤,不管是非,不分彼此,一視同仁。待人接物,不繁文縟禮,不裝腔作勢,任其自然,葆其天真。獨立自主,不去攀附不求人??雌萍t塵亂紛紛,既不同流合污,也不立異標新。不隱而隱,恬淡清貧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