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沈從文舊居(4)

沈從文地圖 作者:李伶伶


跟在黃巨才、熊七公子身邊,沈從文不紳士也紳士了。他們天天吟詩作詩,不會作詩的他學(xué)會了看詩,他看他們作詩,替他們抄詩,一邊抄詩,一邊練寫小楷字。到離開芷江時,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刻印章、寫舊體詩了。盡管他在芷江的第一份工作得益于“關(guān)系”,但他并不因為有個警察所長的舅舅而懈怠工作,反而很勤勉?!安皇韬觥钡脑u價使他在黃巨才患肺病早逝后依然能夠保住飯碗,“作了新機關(guān)的收稅員”,由此他認識了更多的紳士。他的母親和妹妹也來到了芷江,他在熊公館附近租了房子,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們沈家在鳳凰也曾是望族,而熊公館的七太太是沈夫人的親妹妹,因而“無人不同我十分要好”(《從文自傳·女難》)。

如果沒有后來的意外,顯然已經(jīng)躋身于紳士圈子的沈從文盡可以篤篤定定地在芷江做一個知事,成為真正的紳士,娶一個紳士的女兒更是有可能。事實上沈從文的七姨父就很看重他,很欣賞他的工作態(tài)度和能力,選了四個出身好長相美的女孩讓他挑,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女兒。每次有人請他向沈從文母親詢問沈從文婚事時,他總是推脫,他的本意是想讓沈從文娶他的女兒,也就是沈從文的表妹。似乎原本沈從文的生活就是那樣的:做紳士,娶紳士的女兒,讓母親成為“沈老夫人”,讓九妹過上大小姐的生活,然后,生四個孩子,吸食鴉片煙。但他偏偏要往“歧路”上走:愛上了一個臉兒白白身材高高名叫馬澤蕙的女孩。

沈從文是先認識女孩的弟弟馬澤淮的,白臉長身的馬澤淮與他很要好。愛上馬澤蕙后,已經(jīng)學(xué)會做點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的他天天為她寫舊體詩。他沉浸在他的愛情之中不能自拔,家人的勸說充耳不聞,也視而不見七姨父介紹來的那四個無論哪方面都比白臉女孩強好多倍的女子,連芷江被土匪包圍他也不關(guān)心,他振振有詞地說他有計劃,他要按照他的計劃行事。馬澤淮充當他和馬澤蕙之間的情書信使,他告訴他姐姐很喜歡看他的詩。這讓他開心得不得了,一度以為這些詩會成為不朽之作。馬澤淮開口向他借錢,他總是很慷慨——他的月薪已經(jīng)“從十二千漲到十六千了”。馬家姐弟都消失不見的時候,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他借出去的錢已達一千元。他切切實實地體會了一次“人財兩空”的滋味。

他算來算去都算不明白,馬澤淮何以今天借,明天還,后天再借,大后天又還,如此借借還還,最后竟還讓他損失了一千元。有一筆賬他是算得清的:母親來芷江投奔他時,把賣房后所剩下的全部三千元交給他保管。也就是說,他的天真和單純、他的固執(zhí)和糊涂讓家財?shù)娜种淮蛄怂?/p>

一旦承認被騙,“鄉(xiāng)下人”的自卑潮涌般洶洶而來。長期以來,沈從文一直喜歡自稱“鄉(xiāng)下人”,含有自嘲自卑的成分。他把鬼使神差般拒絕七姨父的婚事安排而執(zhí)意迷戀白臉女孩歸結(jié)于自己是鄉(xiāng)下人,他感嘆:“鄉(xiāng)下人有什么辦法,可以抵抗這命運所攤派的一分?”(《從文自傳·女難》)他把母親為此而哭泣片面地理解成“為的是我這種鄉(xiāng)下人的氣質(zhì)”。大概在他看來,“鄉(xiāng)下人的氣質(zhì)”便是愚蠢,因為愚蠢,所以才會被騙。他的不辭而別就是在這種羞愧、懊惱、自卑、自責的復(fù)雜情緒下發(f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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