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納(Tuscany) 夜鶯遍地。在春天和夏天里,夜鶯歌唱個不停,除了夜半和中午。早上四點,熹微中,就能聽到它們在通往小溪的山坡上茂密的小樹林里又開始歌唱了,那里還有棵秀發(fā)蕨,攀在一塊石頭上。“哈羅!哈羅!哈羅!”一只夜鶯高叫著,這是世界上最為清亮的聲音了。每次聽到它,你都會感到驚奇,而且必須得承認(rèn),是一種震撼,因為這叫聲是那么清越,那么華麗,蘊含著強(qiáng)大的力量。
“夜鶯在那兒!”你自言自語。它在半明半暗的黎明中吟誦,聽起來似乎是星星在小小的樹林中躥動,躍入朦朧的晨光中去藏身,銷聲匿跡??墒侨粘龊竽歉杪曇琅f響起,每次你傾聽它都為之一振,并猜想:“為什么人們說它是一種悲傷的鳥兒?”
在鳥兒的王國中,夜鶯最為聒噪,最為輕率,最愛喧嘩也最為活潑。約翰·濟(jì)慈(John Keats) 的《夜鶯頌》(Ode to a Nightingale)以這樣的詩句開頭:“我心疼痛/我的感官沉迷麻木—”對任何一個熟知夜鶯歌唱的人來說,濟(jì)慈何以這樣開始他的詩,實在是個謎。你聽夜鶯那銀鈴兒般的叫聲:“什么?什么?什么,約翰?心痛,沉迷麻木?特—拉—拉!特—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希臘人說,他(或她)是在灌木叢中為失去的愛人啜泣 ?!霸?!”中世紀(jì)的作家們說,這聲音說明夜鶯喉嚨中閃電的火球在滾動。這野性圓潤的聲音,比孔雀尾巴上眼睛似的翎斑更有意蘊:
這歡快的棕色夜鶯,多情的夜鶯,
對伊特利斯激情驟減。
人們說,那“喳—喳—喳”聲是她在啜泣。他們是如何聽得出這層意思的,這還是個謎。我不知道,聽到過夜鶯“啜泣”的人耳朵是否長倒了。
不管怎么說,這是個雄性的聲音,一個頗具張力、絲毫不打折扣的雄性聲音。這是一種純粹的主見。沒有一絲一毫的哼唧、回音和空洞的回聲。一點都不像空洞低沉的鈴聲!這世上再也沒有如此不凄涼的聲音了。
或許就是這令濟(jì)慈立時感到凄涼。
凄涼!這個詞恰似鈴聲
叫我離開你獨自孤寂!
或許原因就在于此。他們因此都將灌木叢中夜鶯的歌唱聽成了啜泣,而任何誠實的人都會覺得那是小天使銀鈴兒般的叫聲。可能正是因了看法不同,才有了聽覺上的不同。
不夸張地說,夜鶯的歌聲是如此清越和生動質(zhì)樸,令聽者佇立。這種美妙的叫聲交織著清脆的感嘆,一定是天使們降生的頭一天里發(fā)出的,是天使們出世后無意識中發(fā)出的。其時,天堂里一定回蕩著天使之聲的交響:“哈羅!哈羅!看??!看?。】窗?!是我!是我!多么美妙??!”
就為這純粹美妙的宣告:“看,是我!”你也要傾聽夜鶯的叫聲。同樣是宣告什么,其視覺的完美,就要看孔雀開屏。世上萬物,數(shù)這兩種具備最終的完美:一個有著看不見的歡快聲音,另一個具有無聲的視覺完美。夜鶯,你如果真的看到它,會發(fā)現(xiàn)它是一種其貌不揚的灰棕色鳥兒,但跳動起來十分輕盈,具有十足的內(nèi)在活力。而孔雀一旦要讓你聽到其叫聲,那聲音是不堪入耳的,但還是給你以深刻的印象:那是恐怖的叢林中多么可怕的呼叫啊。在錫蘭,你可以看到孔雀在高高的樹上號叫,然后飄飄然飛過猴子身邊,飛入喧鬧、黑暗的茂密森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