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夏天發(fā)現(xiàn)那道溝渠的，它在三河村西南角。那是一個早晨。我先是從老遠(yuǎn)的地方看到那個四圍長滿楊樹的水塘，然后就信步走了過去，還沒到那兒，就聽到嘩嘩的流水聲。那條溝渠從水塘向西沙河蜿蜒流去。剛下過一場暴雨，水積得很滿。渠道兩旁長滿茂盛的荒草，幾只鵪鶉突然躥上天空。我順著流水沒走多遠(yuǎn)就返回來，因為草葉上露水珠子太多，把褲腳都打濕了。深秋的一個黃昏，我又去過一次。渠水變得又細(xì)又淺，幾乎看不到流動。夕陽一片火紅?？蔹S的茅草在西風(fēng)中發(fā)出極長極硬的聲音，細(xì)細(xì)的，不絕如縷，像針尖，一下下扎在心上。白色的花絮漫天飛舞。我靜靜站了一會兒，走了。整個冬天，我一次也沒去過，但我老是記著那個溝渠。有時我想，我應(yīng)該再去看看它，但我最終沒去。我第三次去的時候，已是春天。春天對我來說，更是一種信念。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能看到更多的春天。這次，我順著這條溝渠一直向前走。最細(xì)微的事物也能把我?guī)ё?。我想，就算從這個水塘到西沙河這段短短的距離吧，也足夠我走這一輩子的了。我走啊走啊，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第一次看到這些石楠的時候，并不認(rèn)識它們。后來，我回去查了查資料，才知道它們的名字。以前我曾在勃朗特三姊妹的小說中讀到過描寫這種植物的文字，它們在哈代的小說中也大量出現(xiàn)。而這幾叢石楠就長在劉關(guān)小學(xué)校園南面的空地上。厚墩墩的葉片呈暗綠色（它們的厚度很像枇杷葉，色澤稍淺，但葉形要比枇杷葉俊秀），葉片層疊有致。很多常青樹的葉片只有等到新葉長出后才會脫落，而石楠的葉片則能經(jīng)受好幾個冬天?，F(xiàn)在是春天了，石楠的枝頭又萌生出了新的葉芽。這些小小的鮮嫩得不可碰觸的葉片，陽光中閃閃發(fā)亮。當(dāng)凝視著它們的時候，你會感到這個世界正在慢慢融化，正在慢慢融化成旋律、色彩、光芒。我早就想寫一寫這些石楠了。這最純粹的生命。我看到了一些事物，如果不能把它們表達(dá)出來，我覺得這就是我對它們的虧欠。我必須浩大。我必須在死亡與永生中寫下最動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