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的第一個黨員

去年深秋，我曾重游離別已四十八年的武漢，寫了一組“武漢

尋夢記"，陸續(xù)在《湖北日報》刊載。

按年序排列，北京是我進大學、開始跨進新聞界大門的地方，

應是第二故鄉(xiāng)。一九二九年到天津《大公報》工作，安家落戶逾兩

年半，跟張季鸞、胡政之先生學習，仿佛藝徒正式坐科班，學采

訪、編輯，學寫作評論，在這“富連成" 中，生、旦、凈、末、

丑，唱、念、做、打，文武場，都打下了一點根底。又值那時正

在“九一八" 前后，中國開始國難深重，學生運動風起云涌，國家

正在萌發(fā)否極泰來的曙光。所以，天津雖是我的第三故鄉(xiāng)，但我對

她的感情卻是特別濃郁。

從一九五一年曾在津小住半月后，也已暌離她老人家三十四年

了! 承友好們的邀約，將重游舊地。像小媳婦盼回娘家一樣。這一

陣，我已思緒起伏，難以平靜?；氐侥锛?，看到許多嶄新的變化以

后，會有寫不盡的新事物、新氣象、新感念吧，那么，先把舊印象

回憶清理出來，對我，也應是新舊對比的材料。

關于《大公報》和它的吳 (鼎昌)、張 (季鸞)、胡 (政之)“三

巨頭"，我在拙著《報海舊聞》等中已簡易回憶過了。除此以外，最

引起我懷念的是吳硯農(nóng)同志。

他是我天津時代的老同事，那時，我當編輯，他當記者，都是

初出茅廬。我初到天津時是二十二歲，他大概只有十六七歲。

再次相逢，則在一九三六年《大公報》上海版創(chuàng)刊以后，我編

要聞版，他從 El本留學回來，任各地新聞版編輯。

他怎么離開天津到日本去的呢? 他沒有對我談，我那時早去漢

第一部分 正 篇 ◎ 025

口當特派記者了。是從津館來上海工作的一些老同事、老工友告訴

我的。

從一九三一年冬 日本侵略者發(fā)動天津暴亂以后，《大公報》即

從“日租界" 四面鐘搬到“法租界" 三十號路新址，不久，硯農(nóng)即

秘密參加學生救亡運動，往往在深夜出去工作，暗中散發(fā)傳單。百

密一疏，被“法租界’的“尾巴" 盯上了。有一晚，大公報館忽被

巡捕、密探層層包圍，說是要搜捕共黨分子。報館高級職員交涉無

效，他們氣勢洶洶，說是目擊有人散發(fā)宣傳品后，逃進了《大公

報》，事關租界“治安"，一定要嚴密搜查。在這緊急關頭，工人們

設法把硯農(nóng)保護起來，警探無法查獲，悻悻而去。

胡政之是一貫守住“不黨”這個“社規(guī)" 的，不容許職工參加

黨派活動。另一方面，他也不愿結怨任何黨派，他再三權衡、考

慮，并征得硯農(nóng)同意，把硯農(nóng)秘密送往日本留學，兼作《大公報》

駐 日記者。

不知是誰先去誰后去，在一九三六年以前，《大公報》有兩位

駐日記者，另一位是于立忱女士，即后來成為郭夫人的于立群同志

的胞姊。也是半工半讀，在一所女學校攻讀。

上?！洞蠊珗蟆穭?chuàng)刊后，硯農(nóng)埋頭工作，沉默寡言。有一次和

我閑聊，說前一年胡政之先生為訂購新式卷筒印刷機，曾赴日本參

觀。有一次硯農(nóng)去旅舍請示工作，忘了事前敲門，進門后，看到胡

先生正在和于立忱女士密談工作，感到自己的闖入很失禮。

我也有過類似的冒失經(jīng)驗。張季鸞先生一向對我很信任，他每

次去外埠公干，總委托我代為處理他的信件，并且凡是有關公事或

稿件的，代為答復或發(fā)排，私信則暫為保存。有一天，看到一

封“東京于寄’的厚信，以為是通信稿，貿(mào)然拆開了，哪知開頭就

寫著“四哥青覽’，知是私信，連忙封好了。

一兩個月后，于女士回滬聯(lián)系工作，沒幾天，就聽說她在旅舍

026 ◎ 風雨故人

自盡了! 不知是生活的苦悶還是受到什么難解的刺激。

后幾年，我看到郭老在《洪波曲》中曾提及此事，只有些余

忿，語焉不詳。

“七七" 抗戰(zhàn)后不久，硯農(nóng)即離滬北上。上?？箲?zhàn)三個月，淪

為“孤島"，《大公報》上海版也繼天津版后，宣告自動?？?，先后

出版漢口版、香港版，我留在上海，參加甫創(chuàng)辦的《文匯報》。

和硯農(nóng)重新見面，是在一九五一年夏，我參加的第一次赴朝慰

問團，去朝工作兩個月后，全團回到天津休整，整理筆記，商討如

何向全國人民傳達。在黃敬市長的招待會上，我和硯農(nóng)重逢，暢敘

契闊，才知他一直在華北解放區(qū)工作，那時任天津市委書記。他殷

殷詢問許多老同志的近況。即使對有些落后的，也非常關心。

以后，我再未重游天津，只在老友邵紅葉同志口中，知道他轉

任河北省委書記。

在那個“十年" 中，不斷傳來他被“揪出”、“批斗’和折磨的

消息。我也在“隔離’、“揪斗" 和在“五七干校" 勞動改造中，自

然沒法打聽詳細的情況。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撥亂反正，才知硯農(nóng)同志也已得到

徹底平反，恢復名譽，而已身殘心瘁，在北京休養(yǎng)中。一直打聽不

清他的住所，幾次人京，迄無法探訪。只能默默地祝愿他早 日康

復，希望有一天能歡然道故。

楊剛同志是一九三九年進 ((大公報》的，長江同志也在此前后

光榮參加共產(chǎn)黨。據(jù)我的估計，硯農(nóng)同志大概是《大公報》中第一

個中共黨員。

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