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這本書里，包括了五部中篇小說。其中《黃金時代》一篇，從二十歲時就開始寫，到將近四十歲時才完篇，其間很多次地重寫?，F(xiàn)在重讀當(dāng)年的舊稿，幾乎每句話都會使我汗顏，只有最后的定稿讀起來感覺不同。這篇三萬多字的小說里，當(dāng)然還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是我看到了以后，絲毫也沒有改動的沖動。這說明小說有這樣一種寫法，雖然困難，但還不是不可能。這種寫法就叫做追求對作者自己來說的完美。我相信對每個作者來說，完美都是存在的，只是不能經(jīng)常去追求它。據(jù)說迪倫馬特寫《法官和他的劊子手》，也寫了很多年。寫完以后說，今后再也不能這樣寫小說了。這說明他也這樣寫過。一個人不可能在每篇作品里做到完美，但是完美當(dāng)然是最好的。有一次，有個女孩子問我怎樣寫小說，并且說她正有要寫小說的念頭。我把寫《黃金時代》的過程告訴了她。下次再見面，問她的小說寫得怎樣了，她說，聽說小說這么難寫，她已經(jīng)把這個念頭放下了。其實在這本書里，大多數(shù)章節(jié)不是這樣嘔心瀝血地寫成的。但我主張，任何寫小說的人都不妨試試這種寫法。這對自己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