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聞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落雪了。遠遠近近的白。納蘭的王府里不會有成排成陣的大白菜,江南也不會下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啊,涼亭啊,窗子的凹角里,坡上的蠟梅花上,都只是溫柔和涼薄的一層。像魯迅先生和北方的雪比較著形容的,“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艷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南方的雪確乎如處子的溫柔綽約,好比一曲“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而北方的雪是鐵板銅琶,“大江東去”,還有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
殘雪凝輝,讓這溫柔的畫屏也變得冷落了好些。這個時候,梅花也一瓣兩瓣地隨涼風(fēng)飄落,開與落都是在寂寞黃昏。而笛聲也幽幽怨怨地響起來了。夜了,靜了,涼了。想起往事了。想起了往事,月色于無人處也好像越發(fā)地朦朧起來。
往事堪哀,惆悵滿懷。
以前有朋友問納蘭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的回答其實是自己對他的神往和幻想。我說這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白衣勝雪,立馬橋頭,神情里總有些落寞和憂郁。我說得雖不確切也并無大錯,應(yīng)該算是觸及了這個人靈魂深處的底色。
要按說他是不應(yīng)該如此的,他的父親是鼎鼎大名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納蘭明珠,他從小是其父的掌上明珠,大了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從貧家的角度說這個人不愁吃不愁穿,從富家的角度說這個人獨有世家子弟無邊的貴,從皇親貴胄的角度說這個人如此的儒雅風(fēng)流,萬般寵愛集于一身,他還有什么理由感覺孤獨和落寞呢?
可是,套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也未必就能夠得到精神上的愉悅。有的人有了錢就胡吃海塞、尋歡作樂;有的人富貴加身也不動一下聲色;有的人遂了心愿就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有的人得了天下也不會得意忘形。這是因為人和人的境界不一樣,讀過書和沒讀過書的不一樣。我們關(guān)注貧家子弟的奮斗和艱苦的時候也沒有權(quán)利否定一個貴族公子精神上的孤寂和苦悶并且把它斥為無病呻吟。
納蘭性德是典型的世家子弟,通身是不矯揉造作的貴族氣派。他讓我想起了古龍筆下的楚留香。這個人身著常服也是不俗,住得豪華也不見多么挺胸疊肚。倒是賈府門前的看門狗和給晏子趕車的車夫才莫名地得意洋洋,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