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草中間,我聽見蟋蟀的歌聲,我想起法布爾書上說的話,它說,滿天星星都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最美麗的不是星星,而是這個小小的蟋蟀的歌聲,一個小蟲子,拉著它的琴,在一個很小的土洞里,不是為了贏得觀眾,只是因為熱愛,這個蟋蟀和我們?nèi)艘粯佑兴纳纳旧砭褪且恢Ц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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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fā)現(xiàn)城市里的人都在說話,說的話跟那些鳥和豬的都不一樣。他們有條有理地說。這對于我真正是一個困難的事情;一直到前不久,我還覺得這是很困難的事情——我和我的妻子去辦去美國的簽證,那個官員問,你的皮膚是黃色的?是紅色的?是黑色的?是什么顏色的,白色的?我妻子說,好像跟木頭的差不多。她問我應該填什么顏色,我說:你可以寫“美麗的”。這就是我的愚蠢之處,我沒辦法弄清楚他們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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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也很幸運,我到“今天”去,他們在講外國現(xiàn)代主義。那個時候?qū)ξ疫@還完全是一個新的世界。我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也在寫詩,也在想這些問題,而且那么高妙。我記得有一天講瑪格麗特?杜拉,我說:“瑪格麗特?杜拉!”一聽這個聲音就把我嚇壞了,從來沒聽說過。后來一個朋友告訴我一個名字,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記住。后來那個人說,這個人就是亨利?米肖之前的那個人。我說,可是亨利?米肖我也不知道哇!
所以真正我開始學習這個文化,還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有的時候就很絕望。我覺得在我學會說話的時候,我說的不是自己的話,可是我在說自己的話的時候,別人聽不懂。在寫詩的時候,在我生活的時候,永遠有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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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棵伐倒的樹上,摸著那個新鮮的樹樁,有一種白色的光明,一個聲音,在我心中醒來,好像穿過一個白色的池塘,到了一個地方。這時候我看見了我的生活,非??蓱z,作為一個男孩兒到男子的這樣的一個生活,為了活下去,為了恐懼死亡,我做了這么可憐的事情——我要學習一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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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么分呢,把人分成男人或者女人,分成無產(chǎn)階級或者資產(chǎn)階級,分成詩人或者非詩人,我覺得都是一個讓一般人心安理得,就是認為自己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一個方法。好像你一掌握了這個概念,就知道了。但實際上呢,我覺得,像我來說,有的時候我就跟昆蟲是一類的,有的時候跟人是一類的,不是固定的吧。孫悟空吧,我們知道有七十二變嘛,是吧,我也是屬猴的,所以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也很難說。那個不是有個“存在主義”嗎?我覺得存在主義最好的地方呢,就是這點:你是什么,這個事兒很難說。但是呢,是不是當人呢,這個要看情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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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不思想的人才懂思想??上麄儾凰枷霙]有變成花朵,而是變成了石頭和泥土。17 遙遠的地方是美麗的,因為它只存在于你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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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好像是第一次,他們到處看著,眼睛有神。他們的驚訝像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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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會以為我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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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和宿命——大海掀起無數(shù)反叛的海浪,卻從沒有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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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只能在詩中實現(xiàn)。不然會招來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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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取得食物的能力,同生命的真意有什么關(guān)系?能力不過是一種體面的盜竊行徑。即使盜竊可能到達真意,體面也不能。
世界稱頌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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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到來的時候,我們工作,我們的工作就是等待,一個兔子會來,一個聲音會來,甚至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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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shù)是花的時候,結(jié)出神的果,這時哲學是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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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葉到花,或從花到葉,于科研是一個過程,而于生命自身則永遠只在此刻?;ê腿~都是一種記憶方式。果子同時也是種子。
生命是閃耀的此刻,不是過程,就像芳香不需要道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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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唯一的真實,當它到來時,一切都形同虛設(sh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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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像你怎么辦?
人長的全都是鼻子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