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fēng)吹淚，熱風(fēng)吹雨，淚和雨今晚都很含蓄——云含著月，你淋著雨，一同進(jìn)入陰暗的巫峽；只有隱居在此的巫師，出山相迎。

巫師揮淚，神女落雨，月亮從云間注視，江水在夜里送行……好不風(fēng)光的你，用心舉起船頭那面軟軟的紅旗。

紅旗軟軟的，心卻要硬；堅硬的心方能不辜負(fù)綿綿江水——心一軟就化了，只有巖石與江水相依為命。

一個人站在船頭不知行了多少里，夢里的事已不知發(fā)生了多少回，可前路茫茫，背后空空，同船的兄弟還在船艙里打麻將，看電視劇……莫笑他們，只笑自己；連浪花都笑出了聲，只有青山無語。

天轉(zhuǎn)眼就變得墨黑，水墨從山間滲入天庭；天邊的家庭里又少了一個人；你剛回家，又匆匆離去。

漂過層層山巒，數(shù)不盡的過去，“觀光2號”終于停泊在巫山，一座燈火熠熠的島嶼。輪船靠港時，禮花竄上夜空，彩色光柱交相輝映。

漫山遍野的人群聚在碼頭，那不是南來北往的旅客，卻是巫山本地青年，男男女女背著行囊，或干脆就提著一根扁擔(dān)，整裝待發(fā)。一問才知道，是出門打工的隊伍，他們剛過完新年。明燈照徹的一長串棚棚如江岸貝殼一齊張開，為遠(yuǎn)征的隊伍壯行。

而與碼頭上的喧囂截然相反，巫山新城冷冷清清，街上只有兩三個地攤，賣幾串燒烤，一鍋茶葉蛋。一個流浪兒正躲在墻角，點(diǎn)燃一堆火給自己取暖。借著火光，我清晰地看見他凄涼的眼神，蒼白的小臉。江風(fēng)吹來也相當(dāng)寒冷，不知今晚他如何過夜。

閃著彩燈的賓館門可羅雀。這些新建筑除了周邊亮著彩燈，中間一片黑暗。好容易點(diǎn)亮一盞燈，卻仍舊心不在焉。

醉不成歡，夜不成眠，巫山藏在夜色之后，山林之間，我無法看清它，只有獻(xiàn)上心中的詩句，請巫師指點(diǎn)——

一網(wǎng)不撈魚，二網(wǎng)不撈魚；

第三次出征，也只能站在船頭，

望一望巫山之夜，漫山遍野的人群——

他們上船，你下船；

正月禮花為他們送行。

初次出門的女孩，

沒有忘記換上新衣，

背包后面插著的鏡子，

今夜映照著殘月、江水……

留下老人和孩子，

一座嶄新的空城；

燈火閃了一夜，

只見美夢，不見人影。

但這一次你不再嘆息，

用手指梳一梳亂發(fā)，

看看江中日益明亮的眼睛——

是的，在第四網(wǎng)撒下之前，

讓自己先變成一條魚。

若不是舊城已然消失，

你定會住在碼頭，

在棚棚里點(diǎn)亮江風(fēng)漁火；

若不是神女走下山岡，

你只有去攀登孤峰絕嶺。

可神女下山，野花盛開……

舊時明月，被巫山收藏，云朵掩埋；

你突然間來到一座空城，

拔劍四顧，只見

流浪兒深夜燃燒的紙片……

一無所求的求知者，

除了靈性的果實(shí)，你還求什么？

這一次不再求知，這一夜只求真實(shí)；

而真真實(shí)實(shí)的夜就這么空虛，

我只有羨慕并祝福江上的漂泊者，

他們的隊伍縱橫千里；

江水今夜也跟隨他們的腳步。

我只有跟隨江水，亦步亦趨，

將水碼頭當(dāng)作水馬，來去自如。

自由自在的巫師

還在深山輕搖著他的羽毛扇子；

我已出山，在人群中高舉軟軟的紅旗。

軟軟的紅旗飄在硬硬的船頭，

映入江水，軟化巖石；

我不在江上還能在哪里前行？

我不舉旗，只有讓旗幟擦干淚水……

回到靈性世界，你還擔(dān)心什么？

——伸手夠到橘樹，低頭渴飲江水。

而江邊的橘子呀，今夜別去碰它，

讓它們完完整整留在枝頭。

—— 一棵樹是一個家，

樹上的橘子今夜都能團(tuán)圓么？

當(dāng)我在悲歡離合的世界中找你，

你是一江春水，或一樹紅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