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陳師傅有點激動,有些傷感,隨后話題一轉(zhuǎn),說道:“新中國成立,我趕上了。母親生我頭一個月,重慶解放,父親被抓。我父親是國民黨軍官,解放后發(fā)配到新疆,十幾年后回來。我們也因為出身不好受到很大限制。關(guān)于父親,我知道得很少,只聽他說過一句:‘我28歲就當(dāng)參謀長了。’”
這時,你問他父親的名字,陳師傅立刻擺手,說:“哎呀呀!不寫了不寫了!”看得出,父親給他幼小的心靈帶來怎樣的傷害。
好在陳師傅又繼續(xù)說道:“父親已經(jīng)去世,母親還在。每一個父母都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將來國家需要,我們做父母的,可以舍棄這孩子……”陳師傅說到后來,情緒更加激動,“不信我?guī)闳タ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今年14歲?!?/p>
你說好。于是就離開茶館,跟著陳師傅穿過老街來到新街。路上遇到一個從前見過的女孩,當(dāng)時她十來歲,正在街上吃酸辣粉,你給她和一群孩子拍了照,她笑得很甜很開心,一副聰明機(jī)靈的樣子??山裉煸儆鲆?,她完全變了,長得又高又壯,但臉上卻失去了笑容。你上前問道:“你還記得我么?”她點點頭。“上次給你寄來的相片收到了么?”她又點點頭,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又問:“今天要不要再拍兩張?”她立刻搖搖頭,并站起來,躲進(jìn)里屋——她原先坐在臨街的一座舊木屋門前。她的奶奶和媽媽站在一邊,勸她出來,她卻不理會。你只好往前走。
來到陳師傅的家,舊公房里,一間很小的單元房,家徒四壁。14歲的女兒臉色蒼白,神情苦澀地望著你。墻上貼著她的繪畫作品,和她的人一樣,拘謹(jǐn)、僵硬。盡管有一定思想準(zhǔn)備,知道家庭重負(fù)會在一個年幼的孩子身上留下痕跡,可還是出乎預(yù)料,女孩子如此沉悶、壓抑,幾乎無法與你交流。你說什么,她或點頭,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你看著心酸,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只好匆匆離開,趕往碼頭。
一路上,老街靜悄悄的,烈日照在石板路上,店鋪和茶館都空蕩蕩的,店主也昏昏欲睡。從街上走過,你默默流汗、流淚?;叵霐?shù)年前的冬天,街上擺滿黑色的布鞋、棉鞋,如今換成了彩色的塑料涼鞋。季節(jié)變了,生活并沒有改變。魚嘴一句話也不說,就和你靜靜告別。
而今夜,船過魚嘴,就連魚嘴本身也不見了蹤影;只有波浪重重疊疊,將歷歷往事映入星夜。我又看見神魚搖頭擺尾,出沒于黑色波浪間,轉(zhuǎn)眼又消失無影。
船過魚嘴,除了回憶,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波浪重重疊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