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歲的時候,左眼被麥芒刺傷,到猊豐寺住了半年,找到一個名叫劉享庭的中醫(yī)給醫(yī)好了(后來的醫(yī)生都認為,中醫(yī)能夠醫(yī)好眼角膜潰瘍,確實很神奇。但這個劉享庭解放以后被當做地主惡霸給槍斃了)。我后來對眼光菩薩就很感激,上香時,專門拿紙或篾片做的眼睛,供給眼光菩薩。這位眼光菩薩是一尊女像,有點像觀音菩薩,平時用帳子遮到起,在猊豐寺、桂林寺都有。
“還有旱魃神,是導(dǎo)致旱災(zāi)和大風(fēng)的鬼神,據(jù)說只要他拿起扇子使勁一扇,立刻就吹來狂風(fēng)。我經(jīng)歷過幾次,大風(fēng)把房頂?shù)耐咂枷屏?,多大的黃桷樹都被連根拔起。通常遇到這種情況,人們就要朝天鳴槍,或者在地上撒鹽茶米豆——‘撒豆成兵’,以震懾妖魔。
“妖魔固然厲害,不過小時候,最讓我們感到恐懼的還是土匪。國民黨時期,四川這一代到處抓壯丁,不過我們當時還沒長大,也不怕被抓,但最怕土匪。土匪當?shù)厮追Q彎二。解放前不久,東堡寨的譚家?guī)X被搶,把房子燒起來,火光沖天,桷子竹的爆裂聲都聽得清楚;我們扒在院墻的窗口看,硬是嚇得發(fā)抖。那次彎二很多,都有槍。在東堡寨先是被防護團發(fā)現(xiàn),彎二的頭就過去說:某保長,借路過一下。保長不買賬,大喊:‘彎二搶人!’被彎二打了一槍。保長又喊:‘彎二打死人!’結(jié)果又添了一槍,把保長打死了。后來防護團的一個號兵被捉住,彎二把他的舌頭割下來。第二天,地方組織還把這個號兵抬起游行,表彰他的事跡。
“這些彎二非常殘忍。通常一進屋就把主人捆起來要錢,不拿就問你,是吃烙粑,還是吃燒粑?烙粑就是把人衣服脫光了,按在燒紅的鍋里烙;燒粑就是用燒紅的火鉗燙。他們都是在冬天的晚上搶,因為冬天收割完了,家里東西多。彎二進出,通常蒙面,或臉上涂些鍋胭墨,俗稱叫‘打花二’。
“還有一次在金家灣,一個老號兵跟我說的,彎二夜里來搶。這邊用電筒一照,對面一槍就打過來。幸虧沒打著。那一次,防護團的人多,彎二沒搶成。
“每天晚上都有地主和富戶給防護團的供飯,一般都以酒肉相待。我們家也不例外。防護團的槍也都由富戶提供。佃戶都有押佃槍——交押佃一定要買一桿槍,平時放在家里,冬天交給防護團使用。我們家也有一支步槍和一些子彈。
“匪患對小孩來說,確實造成了恐懼。解放后鎮(zhèn)壓土匪、惡霸,槍斃了土匪頭子鐘西北。那確實是大快人心。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李渡來了一批國民黨傷兵,有空房子的人家,廟宇、祠堂都住的有傷兵。這些傷兵都是外省人,有的還帶著娃兒。他們的情況很慘,國民黨給他們發(fā)餉不及時,發(fā)了就大吃大喝,不發(fā)就沒吃沒喝的。我們推磨磨苞谷,沒有掃干凈的,他們都攏去吃??上攵?,他們的生活是多么窘迫。但這些傷兵也亂整,估吃霸賒,調(diào)戲婦女,跟地方產(chǎn)生了矛盾。在梁沱對面,太平橋西邊的三義樓茶館經(jīng)常打架,舉起板凳砸。傷兵打不贏就跳樓。這種情況多次發(fā)生。
“1945年,國民黨傷兵撤走。到了49年快解放的時候,李渡又來了一批志農(nóng)部隊,空房子、廟上,到處都住,穿的嶄新的國民黨軍裝,配備的美式裝備。有一些娃娃兵也挎著卡賓槍,讓人看了覺得當兵的還可以啊,他們吃得好,穿得也好。本地就有很多人參軍。一些娃娃兵還唱著歌曲:‘小么小兒郎呀,背起那個書包上學(xué)堂……’這些國民黨的地方部隊后來也沒打仗。解放以后,志農(nóng)部隊的頭梁鎮(zhèn)安遭槍斃了,當兵的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