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到電臺大院的停車場,坐在車里我的心還在怦怦地劇烈跳動,定了定神,心里默念著不能慌,不能慌,然后開車駛出電臺大院。唐山離北京算不上遠,劉犁所在的區(qū)縣離唐山市區(qū)還有二十多公里,和我當初生活的地方與市區(qū)呈三角形狀,如果路況順暢估計三個小時就能開到。北方的冬天,霧霾是家常便飯,還好中午時分已然撥云見日。行駛在高速路上,我腦海中不斷閃過劉犁十年前的樣子,帥氣又有一絲靦腆和不羈。
劉犁家是普通工薪階層,上學時每個月家里給的生活費本來就少,再加上他不懂合理分配,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不過劉犁這樣的情況當時在學校大有人在,像他這樣老實又好面子的人,只能少吃幾頓或者干脆吃饅頭就咸菜度日。有些臉皮厚的學長,直接拿把勺子站在食堂門口,出來一個救濟一勺,基本有一會也就吃飽了。印象中,劉犁當年可能就是因此瘦成了一道閃電。
開車趕到小城醫(yī)院時已過下午三點,電話中的那個陌生女子是劉犁的妻子,一直在醫(yī)院樓下等我。一個普通的北方女子,瘦小、兩眼紅腫,面色慘白,像是在外面站了很久了,看見我還沒說話眼淚就稀里嘩啦地掉下來了。
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緊閉著,門口的樓道里站了十幾個人,默不作聲,眉頭緊鎖,大多穿著鐵路的制服棉襖。我看到一些似曾相識又難以辨認的臉,那應該是當年的校友們,但十年未見真的已經(jīng)形如陌路了。張了張嘴巴,可什么都說不出來。我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旁邊,默默點起了一支煙。
劉犁畢業(yè)第二年就結婚了,女朋友是母親單位的小同事。起初他在鐵路的工作專業(yè)對口也很清閑,每天按時上下班,下班和妻子逛逛街、看看電影,日子過得很輕松。后來單位工種調換,把他換去了行車組,需要三班倒。起初劉犁不想去,后來想想雖然會累一些,但畢竟工資高了,也就同意了。
結婚第三年,劉犁有了一個兒子,一家人都特別高興,特別是劉犁的父母,都覺得退休的日子因為這個孫子的到來而變得沒那么枯燥了。當一切都步向正軌的時候,劉犁父親查出了癌癥,起初家人一直瞞著老人,他和妻子兩人一邊上班一邊照顧老人和孩子,也就是那一年開始,劉犁突然覺得自己的青春結束了。
四
畢業(yè)第六年,李純結婚,劉犁掙扎了很久還是沒有去,那段時間父親病重,自己除了上班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老人和孩子身上。父親去世后,劉犁一直無法從這個事實中走出來,雖然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地工作,但下班后經(jīng)常自己在家喝悶酒,有什么事情也不想和家人說。妻子看著他這樣子很難受,卻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和他聊聊。其實,劉犁有幾次很想給當年的老朋友打個電話,但最終還是沒有撥出任何一個號碼。
前天的夜里,劉犁在單位值夜班。凌晨時分,他去兩節(jié)貨車車廂之間摘掛鉤,夜班司機聽錯了指令操作失誤啟動了車輛,導致他被兩節(jié)貨車活生生夾在了中間,當場就不行了,幸虧冬天穿著棉襖給擋了一下,不然肯定一命難保。送到醫(yī)院直接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緊急手術之后觀察了一天,算是死里逃生了。家人原本打算這兩天可以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結果下午已經(jīng)縫合的傷口又爆裂開來,劉犁被再次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劉犁的妻子邊說邊哭,說到最后已然氣力全無。這是我們離開學校的第十年,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但又有點不太相信這個事實,我和劉犁已經(jīng)整整分別了十年,并且十年中沒有任何有意或無意的重逢,也就是說,我真的已經(jīng)和劉犁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中活成了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