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2)

聊將錦瑟記流年:黃仲則詩傳 作者:安意如


山水為鄰,詩琴為友,芳魂幽幽的蘇小小,因著柔媚江南的烘托,因著絕勝湖山的映襯,終于純成了詩,艷成了曲,美成了畫,小小的她,成為后世文人心口小小的朱砂痣。

蘇小小的故事簡略而迷人,有純情,有放蕩,有背棄,有堅貞。她活得不像任何俗世規(guī)范里的人,她活出了她自己——少女與神女的融合,她有著被男人辜負的純情少女的纏綿無辜,亦有著讓男人欲罷不能的神女的高傲迷離。

有太多人的生命存在一次就湮滅無痕,而她卻一次次婉轉(zhuǎn)綻放于文人筆下,起死回生,成為永恒的傳奇,恰如一年一度的東君盛宴,絢爛純粹。

一次次的魂夢相予,她失去的僅僅是一個負心人,得到的卻是許多知己故交。隔世有知音,是值得寬慰的事。即便是素不相識的相知相惜,也勝過同床共枕的敷衍辜負。

中國文化的傳承不絕如縷,假如再大膽一點往前推演,蘇小小的精神氣質(zhì)可看作《詩經(jīng)》里的“漢水游女”或《楚辭》里的“山鬼”——變遷需要留心體會,就好像在《離騷》里,月神的名字叫望舒,一個不那么清寒的名字,而到了后代,它變得越來越清冷,像一面鏡子,不動聲色地照見人世悲歡聚散。

同是對月,李白是“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他天性明朗昂揚,即使偶爾有悲愁,也能迅速地消散,轉(zhuǎn)入與天地共舞、同醉的大自在中。他的生命是華麗恣意的,一個人獨舞也要傾倒天下。

而另一種人,他們連承接歡喜時也是孤單的。蘇小小也罷,李長吉也罷,納蘭容若也罷,黃仲則也罷,他們的生命中,總有一層底色叫寂寞,熾熱也驚涼。納蘭說:“瘦斷玉腰沾粉葉,人生那不相思絕?!敝賱t說:“幽蘭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边@些詞句都被評家所贊賞,可惜太凄艷、太絕對,結(jié)合身世讀來總是心驚。

我記得仲則在乾隆三十二年(十九歲)作了一首《秋風怨》,詩云:

枯草搖天黃,白楊醉霜紫。

驄馬嘶不歸,秋風葬羅綺。

這首詩也似李長吉小詩的風格,也是詠了蘇小小似的美人薄命。事如秋風不可追,舊情已絕難再續(xù),讀來又添一重傷感。

我總是忍不住搖頭,想勸這多情的少年,年少莫作幽苦語,只恐福慧雙折損。可惜有些人,勸也勸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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