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4)

民國清流:那些遠去的大師們 作者:汪兆騫


此信的開頭寫道:

敬軒先生:

來信“大放厥詞”,把記者等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照先生的口氣來看,幸而記者等不與先生見面;萬一見了面,先生定要揮起巨靈之掌,把記者等一個嘴巴打得不敢開口,兩個嘴巴打得牙縫里出血。然而記者等在逐段答復(fù)來信之前,應(yīng)先向先生說聲“謝謝”,這因為人類相見,照例要有一句表示敬意的話;而記者等自從提倡新文學(xué)以來,頗以不能聽見反抗言論為憾,現(xiàn)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馬”,這也是極應(yīng)歡迎,極應(yīng)感謝的……

記者的《復(fù)王敬軒書》,矛頭直指林紓,將之批得體無完膚,最后,把“不學(xué)無術(shù)、頑固胡鬧”八字送給“王敬軒”們。

林紓乍讀《復(fù)王敬軒書》頗為氣憤,但當他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王敬軒”致編輯部的信中的口氣、文字,有些像自己獨步海內(nèi)的古文造詣,而記者的批駁又絲絲入扣,從中看出了些端倪。他于是一笑,心中罵道:“竟用這等下三爛手段羞辱老夫!”

大約與此同時,《新青年》的同人們還有周氏兄弟在編輯部,也高高興興地議論王敬軒與記者的這場辯論。

沈尹默不知就里,問陳獨秀:“這位頑固的王敬軒是何許人氏?記者又是哪位?”

陳獨秀詭異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p>

沈尹默見錢玄同與劉半農(nóng)得意地笑,明白了:“啊,原來是二位演的一出‘雙簧戲’呀,妙,妙!”

錢玄同道:“那林琴南在上海《民國日報》發(fā)表《論古文不當廢》,攻擊仲甫、適之兼新文學(xué)運動,囂張得很,于是我與半農(nóng)就這般羞臊他。”

陳獨秀表示:“玄同與半農(nóng)借此造些氣氛,打殺一下老頑們的氣焰,斗爭之所需,要得,要得?!?/p>

胡適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地說:“玩這種文字游戲,未嘗不可,但既為嚴肅論戰(zhàn),這么做有悖正人君子的磊落。《新青年》靠的是大氣和正氣?!?/p>

陳獨秀看了一眼胡適的學(xué)究氣,對大家說:“適之反對走極端,有君子‘芻議’之風?!?/p>

胡適聽后,笑了。就在去年,北大有一出身官僚家庭的學(xué)生,行為多有不端,就有人寫了“征伐”其人的告示,貼在西齋的墻上。傅斯年也憎此君,遂寫匿名揭帖參與“征伐”。引來眾人觀看,不少人還在上面進行圈點,語言也多出奇。

校長蔡元培對此頗有微詞:

諸位在墻壁上攻擊同硯,不合作人的道理,諸君若對他不滿意,出之同硯之誼應(yīng)當勸誡。這樣的做法才是耿直的。至于匿名揭帖,看著博彩,大肆撻伐,受之者縱然有過,也不易悔過,而施之者則為吃虧品性之開端。凡做此事者,今后都要洗心革面,否則這種行為必致品性沉淪。

雖然校長沒有指名道姓,但這番用心良苦的批評,讓傅斯年大徹大悟。于是胡適對錢玄同和劉半農(nóng)說:“尊重對手,有理有據(jù)。與人辯論,不要達到頂點和爭吵的地步,縱使你認為或覺得自己是正確的,但發(fā)表意見總得謙遜一點,冷靜一點([英]吉斯特菲爾)。”

周氏兄弟一直在認真地聽,周樹人捏著煙,不時會意一笑。

后來,周樹人對陳獨秀和胡適有一段獨特的見解:

假如將韜略比作一座倉庫吧,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nèi)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是開著的,里面有幾支搶,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地關(guān)著門,門上貼著一小字條道:“內(nèi)無武器,請勿疑慮?!边@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側(cè)著頭想一想。而半農(nóng)卻是令人不覺得有“武庫”的人,所以我佩服陳胡,卻更親近半農(nóng)。

論得是否精辟,仁智互見,但從中可以看出周樹人對陳、胡是存有戒心的,尤其對胡適,所謂“有時總不免要側(cè)著頭想一想”,無非是“陰險”的另一種表述,在文壇影響甚壞。而恰是周樹人“更親近的半農(nóng)”,挺身而出,大批所謂胡適“陰險論”。那是周樹人發(fā)表了上述有關(guān)陳胡的高論之后的1934年3月8日,劉半農(nóng)在日記中專門寫下為胡適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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