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孔夫子在當下中國的命運(2)

示眾 作者:錢理群


這也正是于丹為中國老百姓設計的“個人坐標”?!@又是怎樣一種“秩序”呢?這正是魯迅早已描述過的“好地獄”:“一切鬼魂們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布告三界:地下太平”(《失掉的好地獄》)。這樣的一切煩惱都自動地在內心化解,不能完全化解,也竭力“克制”,于是無不平、無不滿、無抱怨,也就無反抗的四無“太平”世界。這正是要害所在。于丹的《〈論語〉心得》,其實就是魯迅在《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里所說的“為了治民眾者,即權勢者所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卻偏要向民眾灌輸,其作用就要“叫賣精神安慰劑”(吳迪:《笑談于丹》)。而且在為當權者著想的程度和力度上,是超過了孔夫子的。如一位學者所說,孔夫子雖也為統(tǒng)治者著想,但他的立足點,是要求統(tǒng)治者對老百姓讓步,行仁政,因此,他的言論的重心是向統(tǒng)治者施加壓力,時有尖銳的批評,他之所以不為各國統(tǒng)治者所容,最后成為“喪家狗”,原因就在于此。而于丹的《〈論語〉心得》,卻恰恰有意遮蔽孔夫子作為“激進的社會批評家”的這一面,“忽略儒家思想的批評性傳統(tǒng)”,在面對中國現實的巨大矛盾時,避而不談政府的責任,“弱化社會和政治承諾的重要性”,而一味誘惑老百姓“逃避社會,退回內心”,就“實際上轉移了造成人們痛苦的經濟和政治條件”,她實際是“倡導安于現狀”,“支持現狀”的。這樣,于丹的解說,從表面上看,似乎是把《論語》“去政治化”,和前述“儒家社會主義”、“儒家政治”、“儒教”的鼓吹不同,但“她的闡釋并非像表面是那樣與政治毫無干系”(貝淡林:《〈論語〉的去政治化》),也是為政治服務的。

因此,“于丹現象”絕不僅僅是一個商業(yè)化現象,也不單是一個思想文化現象,而同時具有尖銳的政治性,也就是說,這是通過媒體的操作實現的商業(yè)、文化與政治的結合,這本身就是最具“中國特色”的。就媒體的操作而言,又是“用國家所有制賦予的政治優(yōu)勢,在市場上獲取經濟收入,又用市場上賺取的經濟收入完成意識形態(tài)領域需要完成的政治任務”(胡正榮:《媒介尋租、產業(yè)整合與媒介制度變遷的分析》,轉引自吳迪:《笑談于丹》)。因此,于丹的“大紅大紫”,是有一個過程的:開始只是紅極于媒體,具有更多的商業(yè)化色彩;以后,就逐漸為各級政府所關注,也就是逐漸的政治化了。

我們在考察2007年所出現的有關孔夫子的當下命運的各種高論中,都發(fā)現了知識分子和體制的曖昧關系,于是,就提出了某些知識分子在現行權力結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問題。一位于丹的質疑者在批評其“背離了孔子的歷史真實形象,背離了知識分子應有的批判的或質疑的立場”后,又聯想起魯迅當年在《一點比喻》一文里,提到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小鈴鐸,作為智識階級的徽章”的“山羊”,它作為一只“帶頭羊”,走在前面,后面是“一長串”的“胡羊”,“挨挨擠擠,浩浩蕩蕩,凝著柔順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競奔它們的前程”。于是,就禁不住要像魯迅那樣,對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帶頭羊們提出這樣的問題:你們要把中國老百姓引“往哪里去?”(李木生:《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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