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好聲浪和愛好鼓掌一樣,都衍生于高度集群化,都在不知不覺間放棄了一個真實的自我。
有個同學告訴我,她其實很想上來讀詩,但是她決定不讀,也不會在課上說出自己心里的很多想法,雖然很想說,她怕被班上同學認為怪誕出風頭,怕因此被孤立,還是老老實實坐在下面聽,這樣更安全。希望被電聲覆蓋和深怕被眾人孤立,同樣來自隱形的暴戾,它無形地蔓延,成為潛行于眾人之間的暗規(guī)則,有人敢大膽地說自己的意見,而另一些可能一生都不敢,這些被壓抑的群體留滯在大學的邊緣,灰蒙蒙的一團背景。
和2011級新生交談后,我問同樣被請來參加新生見面會的大三學生尹澤淞:他們能聽進去嗎?他說不能,必須得自己體會,然后一點點悟出來,現(xiàn)在是聽不進去的。
3.大學里的講座
高等學府里少不得的重要部分是各種講座。詩人于堅和小說家麥家都曾經(jīng)問過我:現(xiàn)在的大學生怎么了,去大學辦講座,完全得不到應有的反饋,很失望。起初的幾年,我有和他們一樣的困惑,直到教書到第七年,才覺得能相對客觀地回答這問題了。
講座和上課的區(qū)別,前者是臨時拉來一伙人,往往是低年級的學生,講座者要涉及什么內(nèi)容他們完全不知道,對講座內(nèi)容很可能全無興趣,選他們的主要動機是剛出中學校門不久,叛逆性辨識性最低,最方便被拉去充位置,最容易鼓動拍巴掌。學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人頭,一喊一群,人戳在那兒,心不知在哪兒。500人的場地,拉幾個班,湊滿人數(shù),不至于稀稀落落地冷場,使臺上人的顏面不好看。
被拉去聽講座的和去聽課的區(qū)別,在于講座沒預熱,聽眾完全被動,心是涼的,講的人和聽的人同時感覺不好,當然很難有好的回應和交流。
多年來,我們的學生已經(jīng)練就了最強大的消極的應對系統(tǒng),他們內(nèi)心封閉性好得很,這時候,很多講座對于他們就是硬暴戾或軟暴戾。不只是講座,凡讓他被迫接受的東西,推介灌輸給他的,你有多大的強制性,他就有多大的排他性,強加和對抗成正比。他自我保護地關閉感知系統(tǒng),你用明暴戾對他,他用暗暴戾對你,不過各運用不同的暴戾而已。
有個同學偶然和我說起,前一天她去參加一個校內(nèi)報告會,負責給大會拍照:聽眾都是咱的新生,還有人站著聽,好假呀,是個企業(yè)家捐款的會,現(xiàn)場一位領導一激動自己講了半小時,學生在下面實在受不了了,開始鼓掌。本來嘛,新生就是干這個的,臟活兒累活兒沒趣的活兒,老老實實地聽唄,咱們的新生真不錯啊,只要領導一張嘴他們就鼓掌,一張嘴又鼓掌。那領導居然沒感覺,他怎么那么不懂呢,講的一點意義都沒有,全是假話,還跟真的似的,學生當然要哄他。最后還是那個企業(yè)家明白,輪到他發(fā)言,他居然表揚了咱們學生,說同學們敢于用鼓掌表達自己的不耐煩,后來說一句散會,轟地一下子全散了。
我們都知道,弱小的生命理應更多地得到珍惜愛護,他們也會自覺地把自己受到的禮遇傳遞給下一代??涩F(xiàn)實完全背離這最簡單的理念。講過新生報告會,這位同學告訴我,她原來不這樣,原來是很熱心的人,到高中時候才頓悟了,不再把什么事情都想明白,那樣會更痛苦,人就要這么糊糊涂涂地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