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佩魯賈詞典 3

翁布里亞的夏天 作者:曹疏影


誰家院

“哈哈,你今晚吃什么?”

出去時,尼古拉已經(jīng)坐在隔壁門的石頭臺階上,笑著看這邊,剛挨過老太太的罵,他靜下來,剛認識那天他說過一堆話,我只聽懂“中國菜”。老太太是對面窗子里的,每天回家都見到她的臉緊貼玻璃窗看這邊,一面看一面說碎話。我都聽不懂,只能回頭看看她,笑一笑,進門去。今天,喬萬尼(giovanni)踢足球也挨了罵,才繞進廚房告訴我:“她是盲人。”

小伙子們的臉上,個頂個無所謂,我說:“也許她聽見響聲,覺得不那么安全。”喬萬尼聳聳肩,盲老太看不見小伙子們。

sergio說他就住樓上,我說原來是你每天彈吉他。

他又蹦了一個高:“你聽見了?”

看我點頭,就又帶球蹦到尼古拉那邊:“她聽見我彈吉他!”

尼古拉笑得前仰,盯著他瞧。

只是一個黃昏,大小人兒都小上十歲,好讓二十五平米的小廣場顯得滄桑些。沒有名,我問那是不是小廣場piazzetta,喬萬尼也勉強同意。但它的石壁上明明寫著:CASA DI...關(guān)鍵處看不清,那么就叫它“誰的家”吧——小廣場在一個黃昏里有了雙語的名字,意大利文是Piazzetta della Casa di...,沒有下文,那么,中文就叫“誰家院”。

sergio、尼古拉和喬萬尼,或許懂得誰家院,可是,他們不會懂得奈何天。

因為奈何天有烏青瓦,沒了斷,不像佩魯賈,滿城石頭怪,都大塊,悶聲笑,一屁股就是一千年。在翁布里亞,皮埃羅就是孫悟空——五指山下的那個,和他相比,斗戰(zhàn)勝佛是個噩夢——紅土瓦上站了滿山滿谷,每一個,都站在自己的一顆淚水里,因為他是意大利人中間混跡最久的外國人。

盲老太貼在玻璃上的臉,讓人想去拍下,但拍不下她的中氣十足,如同足球翻進奈何天,小伙子們都是那個渾質(zhì)天地的無名植物,讓人叫不出所以。黑中之黑,灰中之灰,都是那里的顏色,之前的世界也跟著你,變幻它們的斷片,你停它們也停,你靜下來回看,它們就是隔在你和世界面前的玻璃。但又?jǐn)D著你,向里,再向里,深入到靜靜生長無窮的氣味和聲音的結(jié)構(gòu)中去,那是負片的翁布里亞,我夜夜撞見,小伙子們的骨骼聲遙遠,但又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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