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佩魯賈詞典 4

翁布里亞的夏天 作者:曹疏影


石橋

懷揣大麻的小伙子,吹口哨走在石頭橋上。

我只是亂走,但上了橋,就得走在他后面,聽一種摩爾人色彩的碎拍口哨。

將出現(xiàn)在同一時空里的偶然,安排出符合自己意志的“次序”,石頭橋一直這樣表達自己。

每天遠遠路過,看它一次,它用石頭線條促成的風景,我來觀望。

觀望是這樣一種在光線里悠揚起來的事物,幾乎可以不涉及記憶,無需時間來測量的風。什么都在表面,風的弦線,事物就此悠揚起來,我們離一切的一切的內核都還遠,眼下只是風光,停留在風光自己的薄膜表面,風致宛然。

那么多拱形的小門,向著石頭橋開合。

它們背后緊貼著的小房子們也錯落,像是由無數枝條里涌出來的大花朵,懸垂而來。陽光在背后催動的,是飽滿的蜜汁。

小門有石階向下,有自己的鐵枝和盆栽陪著,接到橋上。說是石橋,其實更是一堵可供人在上面走路的城墻,由地下壘石頭升上半空,接住半空的小房子,里面住的人就拿這墻當升降機,因為總有隨時岔開的石階接到低一層的地面去。

把石頭用好,任你最堅硬的,也可以逐意賦形,變化萬千。

這不是一副你能在現(xiàn)代都市里想到的結構,它或是遠古的引水渠,完全配合翁布里亞的地勢,緩緩流動的山坡上,用石塊再緩緩流動一遍,挑高,鋪墊,連接,過渡……

一方面是自我的需要,一方面是既有的條件,游戲出來的結果,就是人類提煉出的結構。

這結構,令人和自然都舒適,各得其所,是謂“美”。

只是造得太舒適,人就跑到那橋頭屋里曬太陽睡大覺去了,提煉出來的結構得由石頭來幫忙記著。

遠遠看去,整座石頭城流動在山丘上,它在生長和呼吸,不讓你覺得有邊際。從對自然的依附方面,它很符合Christopher Alexander的名著《建筑的永恒之道》里說的“無憂無慮”,那些在方塊構造里突然散開的半扇形屋頂,隨處開掘的小長窗,依山勢而下的斜坡,因需要挑高的矮階,都完美地表達著這一特質。達成無憂無慮的,還有建材的因素——石塊的穩(wěn)固也塑造了時間,將時間焦慮的素質剝除,仿佛真的,能夠只剩下閑暇的時光。

而那墻垛般的一道流淌著的石頭橋,是其中最抒情的部分。懷揣大麻的小伙子,到了交易地點,叮咚一聲門鈴,有人出來接貨。小伙子揣著到手的錢幣,吹起更清亮的口哨,找到石橋一處向下的臺階,消失在另一條蜿蜒的小巷里了。

風也不動了,留一處軟綿綿的螺旋,給這個下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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