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姿態(tài)：卑微“跪舔”

美國亞歷山德拉·賈菲編過一本《姿態(tài)：社會語言學(xué)的視角》，書中有一篇文章說某一階層的語言風(fēng)格，其實就是那一階層所展露出的某種“姿態(tài)”（the style as stance）,而這種“姿態(tài)”又是那一階層行為模式的表現(xiàn)?？上н@本新穎的社會語言學(xué)著作沒有譯成中文，但愿有更多語言學(xué)家來研究“屌絲”現(xiàn)象和“屌絲”語言。這里我們從“屌絲”語言中，一起來看看屌絲們的社會“姿態(tài)”。

屌絲不像20世紀(jì)60年代美國“嬉皮士”那樣與傳統(tǒng)決裂，在“性解放”中張揚個性，顯得那么桀驁、狂放、怪異和粗獷。美國嬉皮士們有自己的理論代言人——馬爾庫塞，有自己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搖滾樂，還擁有自己的文學(xué)家和詩人——金斯堡等。嬉皮士們只“嬉皮”其臉而嚴(yán)肅其心，他們瘋狂的行為舉止指向明確的社會目標(biāo)：沖破一切違背人性的戒律，砸碎一切束縛生命的禁忌，破壞一切阻礙進步的社會等級。黑色幽默小說怪誕奇異，搖滾樂更是放肆癲狂，在這些文學(xué)藝術(shù)中不難感受到嬉皮士們生命的旺盛、意志的堅強和擺平一切的勇氣。

中國屌絲們的社會“姿態(tài)”完全是另一副模樣——“跪舔”。

“跪舔”是屌絲們典型的姿態(tài)造型。去年一位女大V發(fā)了這樣一條微博：“屌絲心態(tài)就是將個人能力不足導(dǎo)致的問題視為外界對個人本身的迫害?！睂沤z們面對如此貶損卻沒有憤怒，大家反而高呼“給女神跪舔！”、“給女神下跪！”“屌絲”這次被馮小剛導(dǎo)演罵為“JB毛”， 網(wǎng)友“@拚搏98435264”只說“??！我受傷了……”“@Misssssssss藝楠楠楠”說：“我承認(rèn)我他媽的就是個屌絲。”另一網(wǎng)友“@吉爾菲艾斯alantam”說：“馮小剛無敵了……”還有的“屌絲”笑嘻嘻地說：“膜拜馮導(dǎo)！”盡管“@jason1funk”承認(rèn)“四百萬屌絲的心都被他傷了”，可屌絲們還是選擇逆來順受?！肮蛱颉?、“下跪”、“膜拜”這類行為語言，當(dāng)然有輕視、反諷與不屑的意蘊，但也有一種“我認(rèn)了”的服輸。

去年6月《新周刊》做了一個《屌絲傳：從精神勝利到自我矮化》的專題，其中譚山山《屌絲進化論：從躲避崇高到自甘下流》一文，將“屌絲”的精神淵源一直追溯到古希臘，認(rèn)為“犬儒主義代表人物第歐根尼是屌絲的鼻祖”。這種說法完全是認(rèn)錯了祖宗。犬儒主義在第歐根尼時期主要是憤世嫉俗，發(fā)展到后期才表現(xiàn)出玩世不恭。第歐根尼具有強烈的道德熱情，主張像狗一樣過簡單純樸的生活，將自己從世俗中解脫出來，只在自己的內(nèi)心尋找幸福。我覺得“屌絲”精神上的遠祖是我國的莊子。《莊子·大宗師》篇中寫到子輿得了拘孿病，五臟血管向外，肩膀高過頭頂，面頰彎到肚臍，子輿不僅沒有半點埋怨，反而興高采烈地感恩道：“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用白話來說就是：老天多么偉大呵，把我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還說自己對目前的處境一點也不厭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鸮灸；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這段話的大意是說：我有什么好嫌惡的呢？老天要是把我左臂變成雞，我就用它來為人們報曉；要是把我右臂變成彈，我就用它去打斑鳩來燒烤美味；要是把我的屁股變成車輪，把我的心靈化為駿馬，我就乘著它到處轉(zhuǎn)悠，還免去了另外找馬的麻煩！你把我弄成駝背就是駝背，你把我弄成雞就做一只雞，你把我弄成狗就當(dāng)一條狗。今天的“屌絲”活像莊子筆下的子輿投胎轉(zhuǎn)世。他們稱自己是“屌絲”，“屌”是對男性生殖器的粗俗稱呼，稱自己是一個“屌絲”顯然是自輕自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