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重三拍了拍他的額頭，輕聲說：“孩子，快些睡吧。等你長大了，有些事理你才會明白的。”

這天夜里，袁世凱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巨龍騰空飛起，渾身的鱗甲卻紛紛掉落在地上。最后，龍須都脫落了，龍骨也散了，很多人跑來抽龍筋，爭搶龍肉吃。其中，有一個身挎長刀的小矮個子，只有三尺高，滿嘴都是猩紅的血，滿臉猙獰，正逼視著他。他被嚇醒了，“啊”地大喊一聲，驚坐起來。

身旁的袁重三睡得沉沉的，沒發(fā)現(xiàn)袁世凱的驚夢，依舊打著起伏不定的呼嚕。

春天的月亮搖晃著，淡淡的云時時遮掩住它明媚的臉膛。它拂了一把又一把的云，重新露出秀麗的臉龐，盡情揮灑出銀亮的光輝。

袁世凱側耳傾聽四周，呼吸一陣緊促。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兩聲狗吠，夾著夜戲的鑼鼓和絲弦聲，特別是花臉咿咿呀呀的吆喝聲貫穿著夜風。墻角處、床下，到處是高一聲低一聲的蟲子鳴叫，夾雜著老鼠們相互追逐嘰嘰吱吱的打鬧聲。

屋外不遠處，梆子聲緊一陣慢一陣地傳來，打更人有氣無力地報著：“家家防火——夜夜防盜——平安無事嘍——”

忽然，窗外不知是什么鳥兒拍打著沉重的翅膀，掠來掠去。

袁重三翻了個身，又睡下，說了一句夢話。

袁世凱瞪大眼睛，仍然側耳聽著什么。

一只嫩嫩的雞子叫了，顫抖著喊響了報曉聲。應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無數(shù)的雞爭鳴著，要喝退黑夜，呼喚著曙光。

袁世凱又睡著了，夢見自己在水里游著，一望無際的水，看不清究竟有多深。除了水，四周什么都沒有。他游著、游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朦朧的小島。剛游近時，一只老鼠從他臉上疾爬過去，又將他驚醒了。

待到天亮，袁世凱跑了出去，沿項城縣衙前的街道，東西南北各處大街小巷都跑了一遍。望著那一洼一洼的水坑，他獨自發(fā)著呆。

太陽有一竿子高的時候，他來到西關大槐樹下面，望著街邊小攤兒上擺放的熱氣騰騰的油條，不覺饑腸轆轆。摸摸身上，卻無分文，他只好作罷，徑直向袁家的店鋪奔去，一街兩旁什么也沒看見。

猛地，他撞在一個乞丐模樣的老人身上，那人頭發(fā)披散著，執(zhí)了一根臟兮兮的木棍站在那里動也不動。袁世凱心里驚得顫了一下，見那人倒在地上，更是心驚肉跳。旁邊店鋪里有人喊：“小孩兒，莫怕，這是餓死的人。”

袁世凱跑不動了，拖著沉重的雙腿慢慢往回走著。他恍恍惚惚聽街兩邊的人七嘴八舌地在議論著什么，仔細一聽，原來是十字街口有人賣人肉包子。傳說城西那一些個村莊，人都快餓死光了，骨頭冢有一戶姓楊的人家連磨棍都啃了……

走著走著，他不知不覺迷失了方向，鼻翼酸疼。他站住往四下觀看，努力辨認著袁家店鋪的方位。忽聽得有人喊自己，他扭頭一看，原來是袁重三和伙計找他來了。袁重三早上不見了世凱，有些慌神，又聽說街上有人販子，專事拐賣小孩兒的勾當，更加害怕，便拉著伙計滿街找尋，找了好多地方，才在這里找到了世凱。

袁世凱望著袁重三，又圓又大的眼睛里淚水奪眶而出，他一頭扎在袁重三的懷里，長長地放聲喊了一句“四爺爺”，嗚咽聲如扯不斷的絲線，在腳下一團團環(huán)繞著、糾纏著。

袁重三一把把他摟在懷里，笑望著他，說：“看看，到底是個孩子呀，誰也沒有責怪你，你哭什么呢？”

袁世凱仰起臉，怔怔地望著袁重三，兩肩一起一伏地抽搐著，可憐巴巴地說：“四爺爺，咱回家吧。我回家，和二姐玩兒。二姐她等我等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