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陣瘟疫，夏天又一陣瘟疫，讓京城死去多少生靈。到了秋冬時節(jié)，天燥熱得人難忍，又是一場大瘟疫。瘟疫連著瘟疫，滿城飛著紙幡，乍來到京城的袁保中一病不起。他對人講，合該是袁家祖墳里出了毛病，人活不過六十歲，就像那大宋朝的官家，要么無子，要么短壽。人勸說他莫想得太多，他淚水漣漣，嘴中念叨著“世凱，我的孩兒”，夜來幾次驚醒，都是渾身像水洗一般。醒來時刻，他總是對人說，自己夢見了祖先，夢見了項(xiàng)城老家的宅院已成了荒草中的一片片墳丘。袁世凱跪守在他的床榻前，對他說：“孩兒正在伺候父親?！痹Ｖ芯o捂著胸膛，將頭搖了又搖，說：“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正在翰林院做編修?！痹绖P哭得更痛，把頭碰在床榻的幫沿，發(fā)誓一定要痛改前非，一定要勤奮讀書。

袁保中咽氣前仍不停地說他不是他的兒子。

袁世凱跪在袁保中的靈位前，眼睛哭得紅腫，鼻涕滴在胸前。袁世繩在身后陪跪。憤怒的袁保恒在一旁站著，臉上的肉顫抖著、扭曲著。他狠狠地咬著牙，厲聲說道：“說！再說一遍！說你愧對你養(yǎng)父，愧對你生父，愧對袁家的列祖列宗！說你只知往八大胡同的秦樓楚館中鉆，心思全然不在圣賢經(jīng)書，要發(fā)誓重新做人！給我說！說一千遍，說一萬遍，說一遍，掌一嘴！”

袁世凱哭著說著，邊說邊用手掌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嘴角都流出了血。

袁保恒平緩了一下，對他說：“過來，到我的書房來。”轉(zhuǎn)身對袁世繩說，“滾！你給我快滾！我不想看見你！滾！你給我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

袁世凱跟著袁保恒進(jìn)了書房，繼續(xù)跪在地上。

袁保恒說：“孩子呀，今天，叔這樣對你，讓你反省，你能懂得叔的意思嗎？”

袁世凱點(diǎn)點(diǎn)頭，噙著淚花，輕聲說：“嗯。孩子錯了，以后再不敢胡混?！?/p>

袁保恒噙著淚說：“咱們袁家這一輩兒，你們兄弟幾個，看看有幾個像是有出息的樣子？想咱袁家，當(dāng)年，我的祖父，你的曾祖父，一家人從老家袁閣移到張營，全憑著一雙空手，建起了如今的日子。算你爺爺他們，兄弟四個，他們誰不是兢兢業(yè)業(yè)，一心要振興家業(yè)？我兄弟幾人，雖為不才，也算得上是努力的。到了你們兄弟輩幾個，家里最看重的就是你慰亭呀。叔怕你荒廢了學(xué)業(yè)，給你找了多少師傅！你知道嗎？

“你二祖父，他是道光十五年的進(jìn)士，為了科舉，十三年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的覺，沒有出過一步家門，甚至把墨水蘸著饃吃了，他自己還不知道。冬天，夜里瞌睡，他硬是用鎮(zhèn)書石將自己的腦袋砸流血。

“你想一想，你是干啥的？我聽說，在濟(jì)南你鬧濟(jì)南，在揚(yáng)州你鬧揚(yáng)州，在南京你鬧南京。你以為這是你的本事嗎？沒有我那做道員的舉人兄長，在人面前，你算是個啥？你連要飯的都不如！在這北京城，是你鬧的地方嗎？隨便往空中扔一塊石頭，說不定就落在哪個王府家院子里。這是你敢鬧的地方嗎？為了一個下賤的妓女，你裝瘋賣傻逃學(xué)，爭風(fēng)吃醋將人砍傷。你知道嗎？你所砍傷的是一個正紅旗，放在清家剛坐下北京時，我們袁家都要受難以想象的懲罰啦！能是包賠幾個錢就可以了結(jié)的嗎？

“孩子啊，你該讓人有多么傷心，多失望啊！我們袁家，難道、難道就這樣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