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繪畫是一種再現(xiàn)和錯覺的藝術。因為文藝復興，我們知道景深透視。我們用兩只眼看世界；其實，我們只用了一只眼睛看東西：周邊的物在兩只眼睛的觀看下重疊起來，本來是兩個視覺方向的影像，合二為一；過去的畫者如此描畫。你把這個道理還原。立體主義的本義就是叫人明白物的真實性，它是有關寫實的藝術。立體主義考量：物在空間的真實，繪畫物的真實。你改變了我們看東西的單一視線。你把物的多面性、多角度，一一呈現(xiàn)。或者可以這樣說，立體主義跟達達運動是有共通點的：我剪裁拼貼，畫面的東西物事不再以文藝復興時期所信仰的一個透視點呈現(xiàn)，畫面物象相互沖擊，無關聯(lián)而相關，無序而有多元秩序，無意義或衍生多義。是的，你要我們知道，繪畫的價值，不在于對事物的如實描寫，不光畫看到的東西，而必先畫出對事物的認識。換句話：繪畫，呈現(xiàn)知道的、不是看到的。

如果有人說你的畫抽象難明，我會跟他或她說：你沒有看清楚。你畫：煙蒂煙斗香煙包、酒杯酒瓶、碗碟刀叉、水果面包、餐桌椅子、咖啡館餐廳、紙扇報紙書籍文字、紙牌骰子、小提琴吉他奏章音樂符號。你畫的，就是你周邊的物：你吃的喝的，你愛的物，你接觸的物，你熟識的物。你用人認為難明抽象的線條，塊狀單純的色調，記下了一闋時代、一闋歷史，巴黎的生活內容，物的真實。

是的，革命，從不是單打獨斗的。革命的成功，又不單純是誰誰誰一個人的功勞。一次大戰(zhàn)后，好些東西物事都不一樣了。你曾經(jīng)歷一個時代的衰退，你曾經(jīng)歷一個藝術家得要經(jīng)歷的衰退。你重新上路。你畫靜物你畫風景。你繪畫物的立體語言。你不是去重構軼事而是建構一項有關視覺經(jīng)驗的事實。由始至終，布拉克是真正貫徹立體主義的畫者，美國藝術評論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這樣形容。曾經(jīng)，你的概念被嘲弄被誤解，然后被欣賞愛戴被模仿。無人可以想象，因著你的實踐，立體主義——或者你不愛這個稱謂——泛起的漣漪，在西方藝術世界，如此深遠巨大。

握手

漢娜·霍克

親愛的漢娜·霍克女士：

謝謝你的來信。埃斯塔克的風景是美的，因為她承載著跟藝術有關的故事。如果歷史可以重寫，我仍然要到那里走一趟，把那里的樹木田野房子繪畫下來，再次呈現(xiàn)幾何線性和立方體，和做些東拼西湊剪貼的創(chuàng)作。

喬治·布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