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我們公社的孩子們傳唱著一首歌謠。在學校操場、田間、山野……冷不丁就會有人放聲高歌：

我是郝醫(yī)生，

來到十八溝，

吃了人家一塊餅，

就覺得肚子痛，

哎嗨嗨……

沒等抬到王北坪，

就死了一個直挺挺！

歌謠出自誰手已無從考證，反正大家都在唱。

郝醫(yī)生是公社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一天，他到一個叫十八溝的山村出診，中午吃過飯后突然肚子疼起來，人們慌忙抬著他往縣醫(yī)院送，結果剛走到二十里外的王北坪就死了。

很多孩子并不認識郝醫(yī)生，只是覺得奇怪，一塊餅……肚子疼……死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不像孩子們感覺中那樣滑稽。縣里說是有人投毒，將十八溝一個叫德福的富農分子逮捕了。全公社的社員、學生都參加了那次公審大會。我們學校全體師生排著隊，舉著語錄牌、毛主席像，打著紅旗趕往五里遠的會場。那時候我們經(jīng)常參加這樣的活動——開大會要沒有學生、紅旗、語錄牌、毛主席像就缺少了陣勢和氣氛。

郝醫(yī)生死了，德福被抓走了，十八溝大隊的革委會主任老訓卻成了縣革委委員，一時間在鯉魚川他仿佛成了陳永貴那樣大名鼎鼎的人物。公社的播音員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三天兩頭通過有線喇叭廣播電話通知：十八溝的老訓，十八溝的老訓，聽到廣播后，請于后天下午趕到縣革委開會……

大學一年級暑假，我跟著父母去十八溝走親戚。走到村口時，對面山坡上勞動的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人，嘶啞著嗓子沖父親喊道：老李——我平反了，是他們冤枉我呢！

父親看著那邊問母親：是誰呀？母親手搭涼棚看了半天說：像是德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