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度火車 鐵皮車上的承諾(2)

我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家門 作者:余瑩


“你們?yōu)槭裁丛谶@兒?”一個身穿紅格子棉布襯衣的男人推門出來,倒退一步,瞪大雙眼,用半生不熟的印度英語質(zhì)問道。他三十出頭,頂著一頭黑色卷發(fā),雙眼深陷,安在一張瘦而黑青的臉上。他看上去充滿倦意,眼白里布滿血絲。

“列車長說讓我們先在這兒等著,有床位就找我們。”我企圖蒙混過關(guān)。

“你們不能在這里!”他皺緊眉頭,給原本愁苦的臉又注入一劑辛酸。

“列車長說的?!蔽业讱獠蛔愕剞q解著。

他瞥我一眼,一臉不滿。五分鐘后,我就傻眼了,眼睜睜地看他請來了列車長和我對質(zhì)。

“不行!”列車長眼皮沒抬就直接拒絕了,為了強化語氣他又說了一遍,“肯定不行!”

“拜托了,我們在這里,不會影響任何人?!?/p>

“不行?!彼D(zhuǎn)身就走,一句多余的話都沒留下。

“求你了,我們買不到票?!?/p>

“你們必須去硬座車廂!”

我禁不住掃一眼身后的那道黃色門—這節(jié)車廂盡頭,有一扇鎖緊的奶黃色卷簾門。門這頭是本列車最舒適奢華的上等臥鋪,而那頭的硬座車廂里,正傳來男人們低沉的談話,時有時無,像潛伏在河水里候食的妖怪。我的心猛抽回來。

“求你了,我們是兩個女生,那邊全是男的?!蔽矣洲D(zhuǎn)向那紅格子的列車員,向他哀求。

有那么一瞬,他的臉上閃現(xiàn)過一絲不忍,但那不值錢的惻隱之心轉(zhuǎn)瞬即逝,他對我聳聳肩,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轉(zhuǎn)身就掏鑰匙打開了卷簾門上的銅鎖。

“求你了,你不能讓我們?nèi)ツ沁??!蔽液图缺г谝黄稹?/p>

“怎么辦?”我看著吉娜,而那時我們竟然同時想到了她——Shri Mataji。

在霎哈嘉瑜伽士的眼中,Shri Mataji 就是無所不在的愛的能量。但我的內(nèi)心深處依然很困惑,我不知該如何看待她。她是人,但仿佛又不同于普通人。

那邊,“紅格子”已把門拉開了三分之一。

“Shri Mataji,如果你能讓我們安全地留在這節(jié)車廂中,我就相信您?!蔽以谛睦锬矶\,但又覺得還不夠,于是補上一句,“如果今天晚上你能讓我們留下來,還有床可睡,我就相信您?!?/p>

盡管心里的另一個“我”并不真正相信這種天真的愿望。

“紅格子”轉(zhuǎn)身過來。

“拜托了!”

他搖了搖頭,進了空調(diào)車廂。出來的時候,后面跟了個二十來歲的印度本地人,高高瘦瘦,像根甘蔗,半弓腰,耷拉著腦袋,肩頭扛了個紅色旅行包,一眼就知道是另一個將要被驅(qū)逐出境的“逃亡者”。我們?nèi)齻€人,像生產(chǎn)線上即將入罐的沙丁魚一樣,無力掙脫。

卷簾門已拉開一半。突然,那“逃亡者”沖著“紅格子”大叫起來,他嚷著我們無法理解的語言,像只被火燒了尾巴躥上墻的獵狗?!凹t格子”驚愕地站直身子,他試圖反駁,但口拙讓他吃了虧,他漲紅了臉,一個人沖回了空調(diào)車廂。

而當“紅格子”再回來的時候,劇情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首先,他打開盥洗室對面的儲物間,“逃亡者”馬上會意,泥鰍一樣熟門熟路地鉆了進去,躺下,把門拉上。隨后,“紅格子”轉(zhuǎn)過身來,把兩張白床單鋪在地上。

“你在這邊,你,睡那邊!”他命令我和吉娜,把我們安置在中間的過道上。

我不解地望著他,他雙手合攏靠在耳邊做出睡覺的姿勢:“睡覺,放心睡!”而他那張黑青的臉上竟然生出一種少年般的金色的喜悅,隨后他又跳到車廂盡頭,拽下那道像是生死線一樣的卷簾門,鎖上。

“現(xiàn)在你們安全了!”他像個掌控了兩個流浪兒童命運的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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