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度火車 鐵皮車上的承諾(3)

我走了很遠(yuǎn)的路,才找到家門 作者:余瑩


我至今也不知道為何會發(fā)生如此戲劇性的轉(zhuǎn)變,但我們終于可以留下了。盡管我左手是盥洗臺,水池下是垃圾箱,而垃圾箱背后是兩個即使關(guān)著門也擋不住其濃烈氣味的廁所。但我們現(xiàn)在可以坐下,不僅可以坐下,還可以躺著。

“紅格子”的臉上掛著做了好事的小學(xué)生才有的那種得意神氣,他坐在我旁邊,從儲物間取出晚餐—白色塑料泡沫盤子里的一疊油餅。就是火車站門口小販兜售的那種,帶著一種發(fā)黃或發(fā)綠的草紙色。

“給?!蔽疫f給他一個橘子。

他剝開來吃了。我又給了一個,然后再一個,再一個,直到他擺手:“夠了?!?/p>

我還是又給了一個:“吃吧!”

他低頭從油餅里抽出一疊,蘸了那種黑乎乎墨綠色的辣椒醬還我的情?!俺裕 彼f。

我接過來,分了一半給吉娜。那一刻,我心里曾涌起過一萬個擔(dān)心十萬個恐懼,但我依然很認(rèn)真很仔細(xì)地把油餅吃了下去?!斑@是我兄弟給的糧食。”另一個我這樣說道,把那個疑心重重的“我”壓回去。我們?nèi)齻€人默默地吃著各自手上的食物,一句話也沒說,但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滿足感。而這幾塊油餅讓我們撐過了后來的二十個小時。

“紅格子”拋下我們?nèi)パ策壛?。不斷有去衛(wèi)生間的旅客從我們中穿過,有時我會收起腳,也有時我太懶,便任憑他們踮著腳尖跳過去,但大部分時候我得站起來,因為他們要洗手或扔垃圾。他們把油乎乎淌著豆湯或者咖喱的塑料盒子塞進(jìn)已經(jīng)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的垃圾箱里,也有的干脆直接打開我身后的火車門,呼的一聲,那盒子就飛出去了,就像那些黑夜里閃過的樹梢的身軀。呼的一下,他們再把門關(guān)上。

“做會兒冥想吧?!比肆飨∈韬?,吉娜帶著長姐的威嚴(yán)說道,“做冥想對現(xiàn)在的你有好處?!?/p>

我強(qiáng)迫自己撐直了背,閉上眼睛,同吉娜相向而坐,把車門放在腦后。

“哐當(dāng)哐當(dāng)——”身子隨著鐵軌伴奏有規(guī)律地?fù)u晃,同時在晃動的,還有我的困倦、思緒和已經(jīng)木然的感知。我很快陷入夢境與現(xiàn)實的交界,像不幸踏入沼澤地的迷途者,沒有期待亦無掙扎,等待命運的自然昭示。但一股外力卻讓我猛然驚醒—火車驟然剎住了,停在一個不知方位的站臺上。午夜十二點的路燈,照射著我的背,并在吉娜的臉上剪出一個影子。

吉娜依然閉著眼,面頰如一輪月,清潔安寧,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做班丹——一種提升生命能量,以保護(hù)自身不受負(fù)面能量傷害的手勢。她升起生命能量一次,兩次,三次……

“咚咚咚—”我身后突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

“咚咚咚—”那些人繼續(xù)捶打門,每撞一次,我的心臟都感到地震般的晃蕩。

“咚咚咚—”不曉得我身后有多少人想沖上來填滿這列車?yán)镂ㄒ簧写婵障兜慕锹?。我只能假裝無視他們的存在,等待車開。

吉娜的臉依然還是那輪明月,我打量她緊閉的眼睛,細(xì)細(xì)長長,像兩片側(cè)著身的葉子。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

二十分鐘后,車廂門被猛然推開。

一個米黃色的皮球一樣的東西堵在門口?!澳銈兪泅舞べな繂??”他的聲音是如此響亮并充滿喜悅,以至于你還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就已經(jīng)深深地被那種驚喜的情感所打動了。

“是的?!?/p>

“噢,天哪——”“黃皮球”跳進(jìn)來—我終于意識到原來那是個肚子。而它的主人,一個五十來歲,留著全世界著名地中海發(fā)型的印度先生正注視著我們—他的眼神如此專注,所以我必須用“注視”這個詞——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天真而發(fā)自肺腑的喜悅,一種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的令人熱淚盈眶的喜悅。“天哪——”他大喊道,“我在車外看見你們—能想象嗎?車停下來,我從車前走過,看見你在做班丹—我的天,我就使勁捶門?!?/p>

“剛才敲門的是您?”我們恍然大悟。

“我使勁捶門,但你們沒聽見,于是我對自己說,一定要來跟你們打個招呼——你知道我穿過了很多節(jié)車廂,很多人,但我一定要來和你們見面?!?/p>

他因太過激動而說話斷斷續(xù)續(xù)。我和吉娜只是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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