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毛筆字漂亮的作家不乏其人,但能稱得上書法家的并不多,沈從文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我得到的這幅字書于北京“榮寶齋監(jiān)制”的白石老人瓜果小箋上,是一幅行書,全文如下:
圓丘有奇草,鐘山出靈液。王孫列八珍,安期煉五石。長揖當(dāng)途人,來去山中客。
黃裳先生雅命
沈從文 卅六年仲夏 北平 落款鈐有兩方朱文印,一方為“沈從文章”,另一方為“鳳凰沈從文”。前一方鈐得有點模糊,故而再加鈐后一方也未可知。
這枚小詩箋是沈從文寫給黃裳先生的。黃裳在《珠還記幸·宿諾》中曾詳細回憶他“1947年開始起勁收集時賢書法時的事。曾托靳以寄了一張箋紙到北平去請沈從文寫字,不久寄來了。在一張小小的箋紙上臨寫了三家書法。包世臣、梁同書和翁方綱。在箋尾有兩行小字,是他自己的話,字也是他自己的面目”。沈從文給黃裳寫字遠不止一次,除了這幅“三家書法”,還有“一張長長的條幅”、“一張更長的條幅”等等。但我所得的這枚應(yīng)該是篇幅最小的,他文中卻未提及。
巧的是,這枚小詩箋也書于“卅六年”(1947年)。所寫的六句詩出自東晉詩人郭璞的《游仙詩》之七,沈從文只寫了此詩后半首的六句,而且可能是憑記憶所書,個別字詞有所出入。不過,他為黃裳寫字,古詩信手拈來,從中也可略知他的古典文學(xué)造詣。沈從文1949年前的書法作品傳世已經(jīng)不多,除了為黃裳所書的大小字幅,我僅在許杰先生處欣賞過一紙昆明西南聯(lián)大時期寫在灑金箋上的橫幅。因此,這枚小詩箋也一直為我所珍愛。
沈從文的書法作品這些年來大受追捧,拍賣價格不斷飆升,我早望而卻步。不料六年前又有機會結(jié)識在美國的一位書史研究家,通過他購得沈從文1980年旅美期間在張充和先生寓所書的一枚落款“從文涂鴉 時年七十八歲”的小章草,總算是圓了一早一晚各一幅的沈從文書法緣。
我的沈從文書緣大致就是這些了,“多乎哉?不多也”,不過,我已經(jīng)滿足。近來一直在想,愛書人是個可愛的雅號,而我只能勉強稱得上合格。真正的愛書人理應(yīng)對書充滿感情,孜孜以求,難以割舍,但同時也應(yīng)該是通達的。擁有一本好書,自然證明他與此書有緣;失之交臂或出于各種原因而無法擁有,固然遺憾之至,從另一個角度視之,不也說明他與此書無緣嗎?一切應(yīng)該隨緣。
作為第三十九位愛書人的買書記歷,這篇不像樣的小文到此就該結(jié)束了。
甲午中秋于海上梅川書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