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樂章(6)

通靈者 作者:唐朝暉


一個當地的老人,站在遠處的海邊,她與這片悲壯之地保持著距離,擔心這片土地會把她吞噬。她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揮舞著手,示意我繞開這里,從另外的地方上岸,不要走這里。

她的聲音一丁點都聽不到,但意思明了,何況前面用紅色的油漆寫了四個字:

危險止步

危險,并沒有止步,而是來到這里,繼續(xù)往岸上進發(fā)。

難道她看不見我手上、腳上的鐵鏈和身后那巨大的鐵錨?

如果她看見了,為何不走過來,她擔心我是一名逃亡的囚徒,擔心暴力這個詞會襲擊她?

繼續(xù)往岸上走,那里一片凌亂。

鐵鏈是誰給我?guī)系模渴钦l在后面加了一個那么沉的錨?這里曾經發(fā)生過什么?

上了岸就有了答案?,F在重要的是上岸,解除我與鐵鏈鐵錨的關系。

等我回家的孩子

層層疊疊的土地上,群山之外,湖泊之外,村鎮(zhèn)之外,生活被物質獨占,無限地感染復制。相似的握手,在每次見面中柔弱接觸,之后,陌生如初。經濟的杠桿撬動著一座座小城,窄窄的街道兩旁,店鋪的面具暢行于大地上的每一個城市。人們在同一條軌跡上不斷地奔跑、喘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生活不應如此。

靜下來是首要的事情,停下手中的一切。

側放的鏡子,凹進心靈深處的樹林。

遁路而去,劈開雜事,往里,往里,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是否有人知道我們從小到大的身體里,在那明暗過渡的環(huán)廊之外,“自我”頻頻出現的多維世界里,有一個小男孩或小女孩,每一個人的身體里都有這樣的一個孩子。他們奔跑在自己的軌跡里,尋找自己的快樂,他們的哭喊,不僅只包含痛苦,更多的是對我們漠視的一種抗拒,也不是弱的象征,他們純凈的眼神,溪水淺淺,潺潺延伸,向下流淌,匯集在青藍的深潭里,天空深淺不一地沉浮于水里。

身體里那遙遠的孩子在要求被我們關注。

而我們,卻正攜帶著不斷增重的肉身在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我們還理直氣壯地給每一次逃離寫下足夠多的理由來原諒自己,鼓勵自己繼續(xù)往“前”,混沌之水席卷著欲望。卷起滔天巨浪。

在害怕和恐懼的世界里有一個棄嬰期待你的關注——而,我們在反復遺忘。

遺忘孩子,就是遺忘我們自身。

房間里沒有開燈。溫度加強著太陽光的熱,穿透雙層玻璃,暢通無阻地大片大片瀉在地板上。站起來,厚厚的碎碎畫布窗簾張開翅膀,把光線和溫度阻在外面。

放松之后還是放松。忘記了放松之后。我踏上了尋找之路。

我大聲喊,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一棵樹后面有個小女孩,露出半張臉,她看了我一眼,轉身往林子里跑,小布條扎著的倆小辮,隨著奔跑的身子左搖右晃,樹太多,她像只小兔子,身影不斷被眾多的樹遮擋,裙子從這棵樹飄向另外一棵,樹越來越多,我不敢去追,擔心她會撞到樹上。

慢點,我不追你了,我向那片樹林慢慢走去。她的速度放慢了,回頭看看我,估摸我所處的位置與她相距甚遠,樹太多了,她偏著頭看我,我只能看見她三分之一的臉。

不斷疊加的落葉讓土地更加松軟,昨天下過一場大雨,落葉濕濕黑黑地趴成很厚的地毯,偶爾的幾塊大石頭,斜斜地插在土里,露出大半個身子,靠著樹,石頭不多。

我轉身往回走。

她自己會回家的。

她住在湖邊。大家最擔心的是漲水,有時候,不知哪來那么多水,早上醒來,湖水就淹沒了經常洗菜的碼頭,岸邊漂浮著許多殘缺菜葉。

這碼頭是她爸爸媽媽陸陸續(xù)續(xù)隨意搭的,房子建好了,他們就把剩下來的幾塊不規(guī)則的石頭推進靠近屋子的湖岸,從岸上跳到石頭上,就可以往湖中間走幾步,離開泥巴的淺淺的岸堤。

后來,她爸爸就把一些木條和樹樁丟在石頭上面,像橋。樹樁每年都會發(fā)芽,每次都會被父親砍掉那嫩綠的小枝條。樹枝砍了,樹樁的根卻一點點扎進湖底的泥土里,腳踩在上面更加堅實。后來,木條與石頭不斷地增加,離湖岸越來越遠,成了一條伸進湖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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