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政治打擊沒有妨礙他游覽松風亭的好興致。松風亭上植松20余種,清風徐來,松聲如濤,是當時嶺南的游覽勝地。蘇軾的《記游松風亭》一文記述了自己禪悟的生活片段,他在文中細致地描述了“頓悟”時那種輕松、快慰的感受。禪是思維修,是靜慮。蘇軾在靜慮中抖落身心的垢穢,灑掃世塵的污染,擺脫功名的羈梏,以求得身心的清凈,這正符合禪宗的本旨。不僅如此,蘇軾還欲將身置于榮辱之外,將心歸于無念,不著于垢凈,故無花開之喜,亦無花落之悲,此甚合大乘般若性空的境界。這篇游記小品將蘇軾的人生觀表達到極致,他認識到,一切目標都是人們自己制定的,一切禁忌都是人們自己設置的,人們之所以會焦慮、煩惱、憂傷、悲痛,都是由于他們把目標和禁忌看作是固定的、僵死的、絕不可更改的,因此自尋煩惱。如果人們可以根據(jù)現(xiàn)實的情況及時地改變自己的想法,那么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佛老莊玄的“隨緣委命”,不能不說是他活下去的支柱。遇到逆境時,蘇軾把災難當作消解舊業(yè)的不二法門。相較于少年熟習的老莊,貶謫中的蘇軾更加倚重佛典的引導作用,對他來說,“參禪”已不再是少年時期權充賞玩學理的對象?!半S遇而安”的人生哲學,是佛道兩家雙重作用下的產(chǎn)物,在垂暮之年的貶謫生涯中,因蘇軾持續(xù)不斷的概念深化和實踐,最終內化為其人生哲學的一個重要標記。他邁著“內外雙修”的步伐,一方面向外尋求山水友情的慰藉,一方面也向內找尋“心安之境”的可能。
體悟到這些之后,蘇軾在惠州的被貶歲月中過得更加充實坦然,他將儒家的仁人濟世精神與佛道的樂善好施、普度眾生的愿心結合起來,竭盡全力地關懷惠州民眾。盡管他在惠州生活得頗為艱難,卻不遺余力地幫助當?shù)匕傩?,熱心于當?shù)氐拿裆ㄔO,如籌建醫(yī)院、集資成立孤兒院、實施飲水工程、建造浮橋、收葬暴骨、建議利用水力修建碓磨等等。當年“烏臺詩案”蘇軾就是以文字獲罪的,但如今他仍然不改其志,在憂患余生的晚年,寫下了政治諷刺詩《荔枝嘆》,懷著“至今欲食林甫肉”的極大憤慨,從唐代進貢荔枝寫到宋代貢茶獻花,對官吏的阿諛奉承、宮廷的窮奢極欲進行了尖銳的批判。
他苦中作樂,覺得惠州空氣好、荔枝好吃,還自創(chuàng)了味道醇美的羅浮春酒,嘗試釀造桂花蜜,并寫詩感慨地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庇终f:“為報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鼓?!奔词股硖幵馊送贄壍膸X外之地,他也不因此而喪志,仍舊悠然地過著清貧的生活。蘇軾在詩中只是寫了他曠達的襟懷和幽默的情趣,并未有一字涉及政治,但卻又惹了禍端。這首灑脫的詩篇傳至京城,新黨權臣不高興了。這些逍遙詩作讓當權者感到蘇軾在惠州生活得太快活了,于是有了將其再貶海南儋州的命令。既然你“春睡美”,好吧,再給你調一個位置,讓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