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過去,真是恍如隔世。老太的九十大壽是在自己的內心中度過的。在幻想中,她兒孫繞膝,村里到處是劃拳行酒的場面,從城里雇來的樂隊吹奏起《春天的故事》《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等,有人還送來了壽匾。
老太當姑娘時還是民國年間,頻遇戰(zhàn)亂,多次逃亡揚州躲避,陰差陽錯地黃了不少美好姻緣。后來又信過天主教,她有自己的信條-但求靈魂高尚,勿為欲念所動。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已了結了。姑娘的身體就像溫室,若不被外界寒氣侵蝕,注定要恒溫一生。二十多歲起,她就在心理上成了一個老媽媽,她孤寡一生,不覺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每日時辰到了,她就來到診所,接受治療。她躺在床上時,總像死了一般,只能從平坦的胸部微微起伏上看到她還有一絲游氣在胸。她的至親都熬不過她的年齡,她送別了太多的親人。老太五十歲上還有悄悄的追求者,卻頂不住她警惕的眼神撤下陣去。她活在人群中,卻和世界失去了聯(lián)系,她仿佛一直在躲藏、逃避,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古怪的人,也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反常,懷著不慍不火的感情持續(xù)地生活。老太一生消瘦,她理解的生活是另一番景象,面容顯得異乎尋常,習慣性的斤斤計較使她失卻了在診所中的形象。獨身的生活造成孤獨的性格,沒有幫手,每日每餐都要自己動手,現(xiàn)在老病襲來,常動彈不得,沒有親人安慰,沒有遺囑,沒有選擇,全靠自己掙扎。她來看病是為肉身延續(xù)地成為百歲壽星后再光榮謝世。
布萊克曾寫道:"倘若我們的感官關閉著-如果是瞎子、聾子、啞巴等,我們就會看到萬物的樣子,無窮無盡。"老太的感官尚余活力,關閉的只是心中那扇門,不知她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