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誰相處都不能失了禮數(shù)

我和我母親的疼痛 作者:趙敔


2011年12月29日

今天天空萬里無云、陽光明媚,反而襯得我心情越發(fā)低落。打開電腦,看不進也寫不出,同事們都已經(jīng)上線,想象著他們正埋首于自己的工作,這種時候辦公室里會出奇地安靜。幸好,他們看不到我的表情,倒好像是我就坐在他們中間的樣子。

昨天離開病房的時候,母親特別交代今天不用去醫(yī)院,因為明天她就要出院。她看上去有些興奮,好像離家很久的樣子。小曲剛到一會兒,母親的電話就來了,一二三地列舉了我今天必須去醫(yī)院的種種理由,最后還不忘補充一句“你早點來啊”。本來想給自己放一天的假,拿本書到院子里曬太陽念書,這是冬天有太陽的日子里最享受的事情。

放下電話,我和小曲手忙腳亂地準備午飯,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剛把母親的那份裝進保溫飯盒里,又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是已經(jīng)吃過了?!澳氵€是要早點來啊?!焙孟裎視虼讼Я怂频?。

低燒了幾天,母親還是有些虛弱,她的聲音在空空的病房里飄浮著。見到我,她又把電話里的一二三重復了一遍,還補充了更多的細節(jié),無非是早上起來她告訴護工正在辦出院,表示感謝之類的話。母親一貫重視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周全,不論與誰相處都不能失了禮數(shù)。每次出院都跟病友們依依惜別,有時還弄得特有儀式感,都是癌癥患者,個個臉上繃著積極樂觀,可心里難免做生死離別狀。這次沒有病友,護工便成了她唯一可以惜別的對象??上н@位剛進城打工不久的大姐完全不解風情,照母親的旨意出去買了一包蘇打餅干、倒了一杯熱水后,大半天就不見蹤影?;蛟S是張羅她的下一位“客戶”去了,也可以理解,一般住進來的人不會短于十天半個月,四五天就宣布出院的極少見,對于拿計時工資、常年以病房為家的護工來說,如果不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晚上可能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

躺在床上的母親繪聲繪色地還原著她倆之前的對話,形象生動之余,不免有點刻薄,還沒等我接話,那護工頭推門進來了。母親一臉笑意迎了上去客氣地問,下一個要照顧的病人是幾床,男的還是女的,病情重還是略輕。她像是忘了剛才還氣呼呼地說:“今天就不該算她的工作量,聽說我要出院了,就把我扔下不管?!逼鋵嵞赣H知道我是個凡事都“差不多”的人,總不愿與人爭個子丑寅卯的,為這個母親總埋怨我不夠潑辣,擔心我在外面吃了虧也不知道斗爭。當然,我還是把今天的陪護費付給了護工頭—那位僅露過一次面的大媽,只是希望大姐還能站好最后一班崗,過去的既往不咎。大媽一副虛心聽取的樣子,然后,端來一個裝了幾樣咸菜的小碗,對我們做最后的糖衣炮彈式拉攏。雖然母親曾經(jīng)因為她的這些小咸菜而胃口大開,但這次我沒有接受她的贈予,保持必要的清高才能讓母親覺得我們不致太跌份兒。

正在跟護工頭糾纏不清時,母親的主治醫(yī)生拿著止痛針劑的說明書來了。據(jù)說,這種針劑的止痛效果很好,每注射一針可以維持一周左右不再疼痛。因為一劑的價格高達數(shù)百元,而且是自費藥,所以得征求家屬意見。其實,母親已經(jīng)同意注射,現(xiàn)在的主要矛盾就是減輕她的疼痛,為此我們愿意不惜一切代價,可母親希望由我像個決策者似的宣布這個決定,至少在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其實母親是害怕自己在外人眼里像個沒有家人的“孤寡老人”。

母親催我來醫(yī)院的最后一個理由是希望在出院前辦妥全部的手續(xù),以便她出院后能心無掛礙。結果,正值年終,醫(yī)院財務已經(jīng)封賬,剩下的手續(xù)只能過完新年再來辦理。“這是什么奇怪的規(guī)定?”母親充滿疑惑地問我,我搖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同樣奇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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