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野生的風(fēng)信子茂盛在山嶺上,
在牧人們往來的腳下她受損受傷,
一直到紫色的花兒在泥土里滅亡。
——[古希臘]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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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福也許不覺得自己是個詩人,她不會“創(chuàng)作”詩歌,只是在這個紛繁的世界里“發(fā)現(xiàn)”詩歌罷了。
不,這甚至不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意思,豎琴才是藏著太多話語的詩人,薩福相信自己只是一個靈媒,在豎琴和人世間傳遞奧義。她說:
我拿起七弦琴,說——
現(xiàn)在來吧,我的
神圣的龜甲,變成
會說話的樂器吧
(羅洛譯)
I took my lyre and said:
Come now, my heavenly
tortoise shell: become
a speaking instrument
(tr. Mary Barnard)
為何豎琴會是“神圣的龜甲”?因為祭祀以龜甲占卜,從裂紋中解讀神諭。豎琴分明就是繆斯本身,薩福只是把繆斯女神的歌聲解讀成凡人能夠聽懂的語言。所以,對這首詩,田曉菲的譯文最是直接痛快:
對我開口,神圣的豎琴——
為你自己找到一個聲音!
不要以為這是詩人特有的矯情,因為在古希臘人看來,詩人和祭司都是諸神之子,有關(guān)真理的消息都是由他們透露給世間的,并且,詩人們往往說不清自己是如何創(chuàng)作出那些優(yōu)美詩句的——蘇格拉底曾經(jīng)就這個事情詰問過城邦里著名的詩人們,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都說不清楚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程,所以他便頗有信心地懷疑只有平庸的詩歌才出自詩人本人的創(chuàng)作,卓越的詩歌只能出自神祇的啟示。這樣看來,最偉大的詩句不是得自“創(chuàng)作”,而是得自“發(fā)現(xiàn)”和“闡釋”。
所以,薩福這首吟詠豎琴的詩不僅一點都不像看上去那般謙卑,反而透著高傲。也許所有登臨過藝術(shù)至境的人,無論時代、地域、民族,都有過與薩福相同的感受。
日本有一個“馴琴”的傳說,故事中全是中國元素:故事是說在太古時代的龍門峽谷里,矗立著一棵和大地一樣古老的梧桐樹,有仙人用這棵樹制作了一張古琴,這古琴有著桀驁不馴的靈魂,非偉大的琴師無法將其降伏。皇帝得到了這張古琴,為此請來了所有著名的琴師,但每一個琴師無論如何用力,在這張古琴上都只得到了輕蔑的雜音,竟奏不成任何如意的曲調(diào)。
鎩羽而歸的琴師們偷偷議論,篤定這張古琴其實不過是傳自遠古的一件次品罷了。但是,伯牙的出現(xiàn)成為轉(zhuǎn)捩點。他在這張古琴上奏出了無人聽過,甚至無人敢于想象的最美的樂音,以至于方圓百里之內(nèi),所有的樂器竟然在無人撥弄下,自動地唱出了泛音與和聲。
皇帝大喜過望,向伯牙詢問馴琴的秘訣,伯牙答道:“那些失敗的琴師都試圖以自己的音樂來駕馭這張古琴,我只不過任由這張古琴選擇它自己的音樂。我不知道方才我是否彈奏了它,當時也分不清究竟古琴就是伯牙,抑或伯牙就是古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