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歲半的沙吾列是個小身子小手小腳的小奶孩兒。但面相端正,神情莊嚴,神似成吉司汗。雖然和胡安西一樣也給剃成了小光頭,但卻沒留辮子,只有腦門上頂著一小撮頭發(fā),因此又像年畫中系肚兜抱鯉魚的中國娃娃。
和哥哥胡安西一樣,他也很能自己玩。當大家忙起來,沒人顧到他時,他可以獨自渡過許多時光,不哭也不鬧。并且擅于創(chuàng)新,發(fā)明了種種游戲。
游戲之一:騎馬。也就是騎門口的一塊大石頭。騎在上面,一只手還拽著根破繩子拼命搖,極其緊張地快馬加鞭,嘴里“咕咕嘟嘟”嚷個不停,儼然四面八方烽火連天。
有時也騎爸爸的大腿,有時騎胡安西的肚子。
之二:過河。我家氈房門口的空地上流淌著無數條沙吾列的假想河。小家伙一路走來,絕沒有直線段,他站在各種各樣的大河對岸沖我們呼喊,逼真地做出畏懼狀。然而并不需要我們的營救,他勇敢地挽起褲腳,艱難地涉水而過,不時地搖搖晃晃,險相環(huán)生地呀呀大叫。
假如這時,你拿著糖說:“沙吾列,來吃!”——哪怕面對這樣的誘惑,他也絕不會輕易忘記自己所處的險惡形勢。他看一眼糖,說:“等一下!”然后拾塊小石頭扔進“河”里,嘴里還發(fā)出“撲通”聲,再踩著石頭跳過來。這才伸手拿糖。如果那時你不客氣地把小家伙一把拎起扔過幾條“河”,扔到氈房里的花氈上,他會極憤怒。一邊踢你這個沒意思的人,一邊傷心大哭。
之三:烤馕。烤馕的工具倒是現成的,不需要模擬,只是面粉和鹽不容糟蹋。于是沙吾列家揉面粉的錫盆里除了面粉以外,總是粘滿了牛糞渣和泥土。
沙吾列家是我們在吉爾阿特唯一的鄰居,卻和我們家挨得不算近。得翻過一座小山,穿過一片野地才能到達。兩家之間有一條新走出不久的纖細土路。沙吾沙經常一個人沿著這條路孤獨地走過來。從看到他小小的身子出現在山頂,到終于邁進氈房,那段時間足夠你深深睡一覺再大夢一場了。兩歲的小孩腿短嘛,加之走路那么認真,假想河又那么多。
多少次,我感覺睡了很久很久,醒來后出門往西邊看,沙吾列還在荒野中小小地走著,耐心而執(zhí)拗。
等我上前迎接的時候,他正在山腳下那條小溪邊徘徊。對我們來說,那只是一兩步就可跨越的淺淺水流,但對小沙吾列來說,就是形勢相當嚴峻的大河了。這一切遠比假想河還要令人激動啊。他神色凝重,東張西望。終于,發(fā)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見他走過去蹲在那里摳啊摳啊,摳出一塊微陷在大地里的拳頭大小的石頭……是他所能搬動的最大尺度。他雙手抱著回到水邊“撲通”一下扔進水里——這種事情雖然之前做過無數次,但都只是假想的練習。第一次實踐卻如此平靜沉著、毫無怯意,真不錯!當然了,這么大點的小人兒能搬動多少石頭呢,于是堆了十幾塊石頭后,才勉強有一塊冒出水面。小家伙抬腿試著踩一下,又趕緊縮回。慎重觀察一番,毅然踩上了第二腳,石堆卻一下子給踩塌了,小腳丫扎扎實實地陷在了水里。我連忙上前一把撈起他的小胳膊拽了過來。
回到家,家里人都在,卻沒人注意到沙吾列可憐的小腳丫。后來我終于忍不住指給大家看,只有媽媽為之嘆了口氣,斯馬胡力和卡西帕哈哈大笑。笑完,各干各的事,各說各的話。只好由我給小家伙換鞋襪。天氣那么冷。
沙吾列常常留在我們家吃飯,有時遇到好吃的東西,比如包子或朗面(拌面),他只吃一點點就堅決停下不吃了。問為什么,答曰:“爸爸媽媽沒有來?!薄乱幌伦映酝炅?。我們只好盛出一碗面或取出兩個包子另外放著,等傍晚送沙吾沙回家時一起捎過去。這樣,他才肯繼續(xù)吃。